书香飘远丨匠人技艺和精神不会消亡

  郭 平

  “任何一种手艺,长期地打磨,都将指向微观。因此,他们多是囿于言词的,因为向内心的退守,使得他们的交际能力在退化之中……但是,一旦谈及了技艺,他们立刻恢复了活力,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不是在作品中,而是在《瓦猫》的附录中,作家葛亮道出了在完成这部“有关手艺人的书”的过程中,深入观察和了解手艺人的生活后发现的矛盾现象,折射出的却是匠人在现代社会当中随时面临的孤寂。

  纸箱中整齐摆放着几本塑封得严严实实的新书,出现了片刻的选择困难,于是一本本拈起来,隔着塑料薄膜细细打量。轮到《瓦猫》时,手上顿感一轻,心头微动,不禁再次打量着这本“有关手艺人的书”。举重若轻,何尝不是一种对于读者独具匠心的关怀?于是欣欣然拆封。

  由偶遇再到探寻的故事

  正如作者葛亮所言“访匠人……他们多半朴讷,不善言辞”,那么作者文学博士的学历背景,如果遇到“只有谈及自己的手艺,他们会焕发光彩,因为来自热爱”的匠人们,该如何进行沟通,并被接纳,最终将所闻所见呈现出来?

  合上书本,这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因为阅读的轻松,也因为作者表现方式的流畅,事件场景刻画的细致体贴。

  《瓦猫》实际上分为三部分,讲述了三种匠人的故事。

  《江南篇 书匠》写的古籍修复师,从毛教授为了修复祖父受潮发霉的书稿,引领读者在香港穿街过巷,并伴随着少年时的回忆,拜访了两个代表中西两种不同文化脉络的修复师,层层展开的情节,让人逐渐走进他们“不遇良工,宁存故物”执著与坚守的内心世界。

  《岭南篇 飞发》则从研习古文字的博士改行开理发店这个令人读后良久仍感震惊和苦涩的“小事件”入手,引领读者随同毛教授探访师兄翟健然请教甲骨文字,从而结识了两位经历了香港经济起飞时代的理发师,篇中大约为了体现地方特点,使用了较多的用生僻字表现出来的岭南方言。相较于古籍修复师较为厚重的探究色彩,作者更多地着笔墨于两位理发师人生的跌宕。

  《西南篇 瓦猫》是本书的破题之作,毛教授在香格里拉旅行中偶遇仁钦奶奶,由送达一封信件开启了对瓦猫制作陶艺师的探访之旅。一口气读下来,没想到这一次探访居然一下子回到了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陶艺师的回忆中,西南联大师生在昆明城郊生活的场景一一闪现,闻一多、梁思成、林徽因、冯友兰夫人这些熟悉而令后世仰慕的身形生动再现,甚至有点儿让人对一直守望在那里的瓦猫生出嫉妒之情。

  “匠”关乎传承抑或坚守

  相比于《瓦猫》中的丰富人物感情和故事,更为打动人的是作者对于手艺人的关注,毕竟如果脱离开这个人群,仅以情节论,在这个穿越系文学作品风行的时代,多少离奇的故事都可以在作者选定的人物身上铺陈开来。

  葛亮在《自序》中写道:“匠”字的根本,多半关乎传承抑或坚守。那么能不能守住手艺人这个基本形象,就格外需要更为深入细致的观察和人生体验。

  古籍修复师老董的学徒经历:吃过晚饭,给我两升绿豆,到门廊外头,就着月光,用筷子一粒一粒地拣进一个窄口葫芦。第二天天亮,师父倒出来……就这么整整半年。我看针鼻大的眼儿,也像个巴掌。

  理发师翟康然学徒经历:这一天收工前,庄锦明点起一炷香,要求扎马步,然后用手摇晃一支筷子……但不久之后,他感到腿开始沉重,手腕也因无依恃发起了酸。

  对于制作瓦猫的陶艺师,葛亮大约觉得对方是女孩子,则在笔墨上更为关切些:荣瑞红坐在黑暗里头,手在娴熟地动。作坊里有蜡,她不点。一团泥,像是长在了手上。手指的动作,跟着心走。心想到哪里,手就跟到哪里。她想,原来眼睛是多余的。

  卖油翁以一句“唯手熟耳”概括了技艺的精髓,但又怎么能像《瓦猫》这样具体而生动地展现匠人技艺的养成?

  现代问题与传统的方法

  葛亮在附录中写道:我更感兴趣去写的,是民间那些以一己之力仍然野生的匠人。

  确实,在现代社会中,机器制造能力的不断推进,越来越多手工业者面临着物竞天择般的残酷汰洗,进而极易诱发壮士暮年的悲凉情绪。

  其实在《瓦猫》中,这种担忧与惋惜情绪贯穿在三篇作品当中,古籍修复师简忽然中风,她的修复成果通过公益组织捐赠给了几家图书馆;奋斗了一辈子的理发师患上了绝症,在明里暗里竞争多年的老对头帮助下,理完最后一次发,阖上了双眼;陶艺师在城市拆迁改造的大背景下,仅在野外的一处仓库勉强栖身。

  这样的情节安排反映出作者对匠人群体乃至匠人传统和精神能否传承的担忧。

  文前特意关注了作者的学历背景,是因为反映工匠或者手艺人仅仅凭典籍和文献是远远不够的,因为自古以来工匠技能不仅仅是传承,更重要的着力点在于创造。传承是巩固已知,而创造则迈向人类的未知。

  一位自幼见识了机修车间的油渍环境而立志当科学家的物理学博士,每天在置于液氮中只有500微米大小的芯片上,一纳米一纳米地寻找量子光源,使用的是曾经试图努力远离的各色钣手、螺丝刀,常常感叹:兜兜转转十多年,一夜又回到从前。

  工匠技能如同锋刃一般,仍然装在高科技探索的前沿,发挥着拓荒的作用。

  正如葛亮所说的“用传统的方法解决现代问题”,甚至不止于此,在人类面对未知世界的认知边缘,没有现成的机器可凭依,仍然需要血肉的双手来推进对未知的探求,换句话说,只要有人类未知的存在,人类社会发展所传承的匠人技艺和精神便不会消亡。

  如此看来,尽管有一定局限性,但作为一部文学作品,《瓦猫》对于手艺人的关注,未尝不是于人类精神世界实现有关认知的一个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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