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上书话知多少

  俞晓群

  提示

  在我的书房中,相对而言,哪一类书最多最杂呢?应该是“关于书的书”。通常我将此类著作归于散文、随笔,它们的名字以“书话”一词为主干,变幻出老话、琐话、清话、闲话、杂览、笔谭、读书记等种种题目,只要以书为谈论对象的著作,都可以在这里集合了。

  我理解的书话常识

  说到我书房中的书话藏书最多最杂,需要做一点解释。

  先说最多,这与我的职业有关,做出版的首要任务是选书,大量阅读关于书的书,正是从事编辑工作的必修课。再者还与我早年基础阅读不足有关,上大学时我学的是数学专业,后来因为工作需要由理转文,文史哲阅读方面出现一块知识结构的跳空。应该如何补足呢?有一条捷径,那就是多看看前辈或智者是怎样做的。因此在我的书架上,便有了最多的书话存在。

  再说最杂,细想一下,书话是一个宽泛的概念,从形式到内容,整个门类的构成都有些随意。且不论书话产生的源头或最早的著作,单说书话的定义,通常人们喜欢引唐弢先生的话:“书话的散文因素需要包括一点事实,一点掌故,一点观点,一点抒情的气息;它给人以知识,也给人以艺术的享受。”这段话出自《晦庵书话》序,唐弢写于1979年。其实这里面有三个问题需要说明:一是书话文体的归属,历来有些异议。细读这一版《晦庵书话》,它的内容由五部分组成,即书话、读余书杂、诗海一勺、译书过眼录、书城八记,其中的第一部分“书话”,曾经在1962年北京出版社以《书话》之名出版。当时唐弢为《书话》作序,一些观点更为直白明确。他说:“我曾经竭力想把每段书话写成一篇独立的散文:有时是随笔,有时是札记,有时又带着一点絮语式的抒情。”唐弢说周作人曾经来信,对他的那些短文表示好感。赵景深也对唐弢说:“其实书话本身,每一篇都是漂亮的散文。”二是书话的传承,唐弢说他写书话继承了中国传统藏书家题跋一类的文体,叶圣陶也对他说:“古书讲版本,你现在谈新书的版本,开拓了版本学的天地。”三是唐弢还说这里有一个秘密,即《书话》是他用来锻炼笔头的“描红本”,十几年来他一直在努力写作,“虽然白发偷偷地爬上两鬓,而我还在为自己的描红本感到害臊。”

  我写书话,是按照散文、随笔的文体落笔的。写作中最受陈原、沈昌文、钟叔河的文字影响,他们的相关著作如陈原《人和书》《书和人和我》,沈昌文《阁楼人语》,钟叔河《念楼学短》《书前书后》,一直摆放在我的案头。抽取它们的思想精髓,由书而人,由人而我,由我而讲述与书相关的故事,进而得到两点常识:一是翻检书目时始终要抓住两条主线,即人与书。找什么样的作者,读什么样的著作,最终决定你的境界与道路。二是书话写作或长或短,一定要牢记一些戒律:它们不是简介,不是缩写,不是广告,不能空评,不能无我,不能抄袭。

  与书话相关的故事

  现在回到我的书房中,理出几个与书话相关的故事。

  其一,以书话为名的丛书、套书,我存有傅璇琮、徐雁主编《书林清话文库》,姜德明主编《现代书话丛书》,绿林书屋策划《近人书话丛书》《今人书话丛书》,陈子善主编《台湾名家书话文丛》。此中收书,有些是后人整理前人的文章,为之命名为书话。这是当代流行的一种文化或商业风潮,能够为后学提供易读的版本,自然有其益处。上面列出的书话丛书中收入好书不少,以《现代书话丛书》列首位,其他丛书中我喜欢的著作也很多,诸如陈子善《捞针集》、韦力《书楼寻踪》、扬之水《终朝采绿》、小思《书林撷叶》。

  其二,有两个出版项目,它们虽然没有刻意以书话命名,但实在不乏书话中的上品。

  首先是子聪主编《开卷书坊》,其中多有好书呈现,不经意间我的书架上已经有十几册在列了。这套书装帧简洁,小小的开本拿在手上,阅读的欲望与舒适的感觉同在。难忘的故事如扬之水《棔柿楼杂稿》,她策划《茗边老话》时,不知何故,曾经写过两篇序言,一并记于《关于茗边老话》中。徐鲁《温暖的书缘》,他阅读我的小书《前辈》时,写下《追慕前贤》一文,给我鼓励,让我感动。吴奔星《待漏轩文存》,书中许多故事最为难得,有泪水也有笑声。比如齐白石画虾,历来只画三只,那天老人家高兴,动手多画了两只,送吴奔星一幅《五虾图》。再有钟叔河《左右左》,一段时间里成为我的枕边书。

  其次是长期以来,北京三联书店出版的与书相关的许多书,有传统,有质量,我收存最多。早期如茅盾《夜读偶记》,吴晗《读史劄记》《灯下集》,李一氓《一氓题跋》《一氓书缘》。后来的《读书文丛》,以及一些名家的系列著作,如徐铸成、曹聚仁、陈原、叶灵凤,堪称书迷读书生活的大本营。

  说到三联书店,自然要提到辽宁教育出版社的几套书。那是在20世纪90年代初,沈昌文从三联书店总经理的位置上退休,与几位同人以脉望之名,帮助辽宁教育出版社策划出版《书趣文丛》《茗边老话》《万象书坊》《新世纪万有文库》,其中许多书目都是对三联书店暨《读书》杂志的传承。单说《书趣文丛》六辑六十册,每辑都有沈先生亲撰序言,每篇各有主题,第一篇讲“读书致用也可能不立即致用”,第二篇讲“我读故我在”,第三篇讲“人是一根能思想的苇草”,第四篇讲“许多时候阅读是非理性的”,第六篇讲“选作者重表达形式甚于内容观点”。那么第五篇沈先生讲了什么呢?他是在解释《书趣文丛》不是同类书的始作俑者,而是从某出版社分流出来的稿子。为何要分流?一是选题太多,筛选下来;二是害怕亏本,无力列选;三是书稿已在手中,急于出手。所以沈先生说:“将不肖的‘赔钱货’远嫁关外,配流他乡,隔不多时,流外之物居然成材……”这里的“某出版社”当然就是三联书店了。所以我做出版一直宣称追随三联书店,追随沈昌文,追随韬奋精神,不是虚话。

  其三,再说一些我笔记中的故事:一是曹聚仁有《书林新话》《书林又话》《书林三话》名世,有称他是“最早使用书话的先行者”(曹雷语)。二是吕叔湘《未晚斋杂览》讲买旧书真正的高手,关键在“不露声色”四个字上。吕叔湘讲到一位给学院编书目的爱书人,他走进一家书店,无目的似的登上一个梯子,不露声色地从最高一格取下一本书,他知道那是大英博物馆所没有的,但书店老板却不知道为什么,因为这位爱书人的博学要在书店老板之上。由此想到韦力写书话数量巨多,文风独树一帜,最好看的如《得书记·失书记》,其中也有许多不露声色或露了声色的精彩故事。薛冰《旧书笔谭》,有《擦肩而过的珍本》一文,他说1992年在苏州古旧书店中翻阅《松坡军中遗墨》两部,发现其中一部中有梁启超手书题记与批语。这是一部已经湮没七十年的珍本,薛先生没有做到“不露声色”,而是将这部书的故事讲给书店经理听,结果人家不再肯卖,薛先生也与这部珍本擦肩而过。三是叶灵凤《读书随笔》三卷,有两篇文章让人难忘,即《人皮装帧》《脉望》。后者讲脉望的故事出自《酉阳杂俎》,又讲到《北梦琐言》有记唐代尚书张裼的儿子,听说书虫蠹食道经中的神仙字,虫子的身上会出现五色。人若吞食五色书虫,可以飞升成仙。于是张子将书中的神仙字剪碎,放入瓶中,再捉书虫放入,等待书虫蠹食神仙字变为五色后吞食,结果张子飞升未成,神经却出了问题。四是书名的故事,谢其章文章美好,著书极多,为书起名非常用心,最看重文化传承。如《我的老虎尾巴书房》,“老虎尾巴”语出鲁迅对自己书房的描述。《书呆温梦录》,语出赵景深早年一个专栏的名字。《“文饭小品”》,语出明末王思任《谑庵文饭小品》,施蛰存曾编《文饭小品》杂志六期,周劭亦有著作称《文饭小品》。五是我存书话中《读书记》最多,从古至今,几十部也是有的。那一天我好信儿,到孔网上查一下,不算古书,今人《读书记》谁的售价最贵呢?前三名:《来燕榭读书记》毛边五千元、精装二千八百元,《耕堂读书记》签名本四千三百元,《棔柿楼读书记》三千元。

责编:李莹

审核:徐晓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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