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的粉坊

  关英贤

  王冬雪看着偌大粉坊的厂院,回忆出现在眼前——

  “爸爸!”爸爸在前面走了一会儿,就拐进了生产队的大院。

  “爸爸又去漏粉了!”

  那时几岁大的王冬雪,屁颠屁颠地在后面追着爸爸。

  生产队院墙是用砖头垒的,一人多高,院子里北侧有几堆小山高的麦秸垛和蘑菇形的大囤子,里面囤积着玉米芯。西侧是小山一样连绵起伏的土豆堆,这就是粉坊唯一的原料。爸爸是生产队粉房里的漏粉师傅,经常把王冬雪带过来。王冬雪在院子里看了一圈没见着爸爸,直接奔向大草房,这里无论春夏秋冬都冒着热气。只要一看见大草房上的大烟囱咕咚咕咚冒着热腾腾的烟雾,就准保不会饿肚子。

  王冬雪一进屋,里面黑咕隆咚、雾气昭昭的,差一点儿撞到地中间的大圆木支柱上。这几个大圆木是支撑高粱秸做成人字帘子的屋顶。王冬雪站了好一会儿,揉了揉眼睛,寻找爸爸。她首先看到屋里的西北角有一个赶驴拉磨的人,由于热气太重她往前走了几步,看见了一头黑不黑、白不白、戗毛戗刺的小毛驴,戴着眼罩抬头举步、平仄有声一圈又一圈地竞走。这个赶毛驴人时不时从一个装着水的大盆里用大铁笊篱,往外捞土豆倒入石磨盘上的小孔里,随着磨盘的辘辘声化为了白色浆汁,源源不断流淌下来,顺着磨槽汩汩淌到下面的水桶里。桶满又有一个空桶替换,然后稍沉淀,倒入一侧吊在空中的纱布袋中淋水揉团。这个人抬起湿漉漉的头时,王冬雪透着雾气看不是爸爸。

  王冬雪又转向东南,刚走了几步就被一堆柴草绊倒。她看到这些柴草和玉米芯源源不断地往一个巨大的土灶膛里填,灶膛里火龙风卷残云般吞噬一口特号的大铁锅底。锅里水哇哇地开,水面上冒着乳白色泡沫,有三个光着膀子和爸爸一样年龄的人正站在锅台周围,把粉团子盛在个像饭盆那么大的黑泥盆里,盆底有比筷子细的窟窿眼儿紧密地排列着。漏粉盆被细绳从上面房梁上吊下,悬在大铁锅正上方。爸爸有节奏地拍打农家自己烧制的漏粉泥盆里粉团子,粉条便从漏盆底被挤压出来,直接落进哇哇开的大锅里。粉条子漏到一定程度就停住,在锅里旋转了一圈被捞上来,由两个人直接送到晒粉场架起的一排排柳木杆子上。

  这两个人回过头看到爬起来的小冬雪,便把她招呼了过来。这时,转过身的爸爸看见小冬雪,立即从漏粉的粉团上抠下一小块粉面团,两手使劲儿揉了几下后,对着填玉米芯的大铁锹儿吹了几口,把手中的粉团子放在铁锹儿上送进大灶膛里。大约一袋烟的工夫,爸爸从灶膛里把大铁锹拽出来,一股浓浓的煳味弥漫着,爸爸用筷子夹着粉团子,吹了吹送到小冬雪的手里。这就是爸爸总是偷着、防着两个小不点儿的弟弟专给她一个宝贝女儿吃的“粉耗子”。

  就在这时,有人大喊:“王粉匠,给俺称几斤水粉!听见没!”

  “谁呀?!张牙舞爪的!”说着,爸爸走出了粉房,王冬雪跟在爸的后面。

  “哎,这是谁家的小姑娘啊,长得挺俊那。”说着伸出粗糙的大手直摸王冬雪的头顶。

  “是李大嫂啊!你们生产队粉房又坏了,把盆给俺,称几斤哪?”王粉匠伸手去接盆。

  “哎哎哎,等一会儿,这小姑娘是你家的?”她说着,试探着要抱王冬雪,王冬雪吓得往后退。

  “当然是俺家的,未来漏粉接班人呢。”王粉匠得意地说。

  “哟,谁儿小姑娘家家的学漏粉哪,描个龙绣个凤啥的,你这个当爹的,可真没正事!”说着李大嫂敲着盆大笑起来。

  “啊,等我姑娘长大教她学漏粉,我就没正事啦!我不把老祖宗留下的手艺传承下去,饿了你吃啥!喝西北风啊!”王粉匠瞪起了眼睛。

  “哟,瞧瞧,说说还急眼儿上脸了!不买粉条子了,回家!”李大嫂一转身走了。

  “别走啊,说两句笑话,咋这么不识逗还掉小脸子了,邻里乡亲的,回来回来,把盆给俺,白送你几斤水粉!”王粉匠大声喊着。

  “就冲你这句暖心窝子话,等你姑娘长大当漏粉匠,我还来买水粉!”李大嫂又来摸王冬雪的头顶。

  “中,这话我爱听,水粉条子钱从我工分里扣。”王粉匠咧开大嘴笑,半颗门牙很明显地露了出来。

  王冬雪看着她端盆水粉条子乐呵呵要走时,扯着爸的衣服角不放,生怕把自己也带走似的。

  王粉匠又把小冬雪抱起来放在脖颈上,驮着她向家走去。刚一进院妈就大喊:“快把孩子放下!都十来岁了还这么惯着。”

  “俺知道,小冬雪答应你长大跟你学漏粉,可你别忘了,你家祖训,传男不传女。”妈放下手里纳的鞋底,去接爸脖颈上的小冬雪。

  “小姑娘咋的,俺就打破传男不传女的传统,俺就把这手艺教给俺宝贝姑娘。”

  王冬雪接过爸的粉坊时,依然手工制作,把小作坊做成了厂子,走出了村庄。

  爸也像王冬雪小时候一样,只要一有空,就跟着王冬雪屁股后问这问那,啥注册商标?干啥用?爸的粉坊,多土啊!啥直播带货?这包装上咋都是爸的粉坊啊……

责编:闫尚
审核:徐晓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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