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 禾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小孩小孩你别哭,进了腊月宰年猪”。宰年猪,可是辽西乡下老家的一件大事,也是一件喜庆的事。临近过年了,劳作了一年的人们,也该享受一下丰收的果实了。当雪花飘飘,冬已至春未来,小寒大寒又一年,宰上一头年猪,一来显示小康之家殷实的日子,二来为了过年办“嚼果”添口福。然而,之于离开故乡久远的人们,远不止于这些,每当想起年猪,总是平添一缕那关于年的淡淡乡愁。
我的家乡在辽西建昌县的一个小山村,20世纪70年代初,全村(生产小队)共32户人家,170多口人。每当过年,生产队宰两头猪,全村每人分不到2斤猪肉。全村只有一两户人家宰年猪,当春节前的某一天,村中传来少有的猪嚎的声音,当天傍晚,这户人家门前的空气中便飘逸出山村久违的肉香,于是,路过门前的人们都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我12岁那年的春天,父亲从外面买来一只黑猪崽,放进猪圈里,吱哇乱叫,几天不吃食。母亲说:“买猪崽要买肥头大耳、呆头呆脑的,好养,长得快,你看这猪崽尖嘴猴腮的,恐怕养不好。”果然一语成谶,一年到头,也没长到80斤。可为了养这头猪,母亲带我春天挖野菜,夏天打猪草,秋天到山上采杏树叶,没少忙活。快过春节了,父亲在发愁——买肉?没钱!宰猪?太小!不宰?这猪就是成年也长不大。本家族大哥是宰猪匠,他手拄着猪圈墙探进头瞅了一眼黑猪,转过身对我父亲说:“三叔,我看这头猪咋喂也长不大了,明天就宰了吧,今天晚上就别喂食了。”要宰猪了,母亲不舍。她舀了一瓢人才能吃的苞米茬子粥倒进了猪槽子里,黑猪低着头一口气吃得干干净净。“这猪还没有长大呢!哪里是猪不好喂呀!明明是没有好东西喂它呀!刷锅水就树叶能养出肥猪吗?”母亲低声说。我想,这瓢苞米茬子粥喂猪是母亲下了狠心的,这该是黑猪买到我家后唯一的一次美食了。
过年有肉吃,我自窃喜。母亲眼里似乎噙着泪花。抬头看看父亲,那表情我时至今日也难以找到合适的词语表达。那天早饭后,还没等抓猪,我便被父母打发去大姐姐家接大姐姐回家吃猪肉,那是大姐姐结婚的第二年,山村没有电话,传递信息只有靠人。从我家往南边大山脚下的大梨树沟村姐姐家走,要途经油黄杖子村和京油杖子村两个村,近10里的乡间羊肠小路。
刚出家门,天就下起了雪。到姐姐家时,地上的雪已有一拃厚了。不见雪停,索性姐姐拉着我的手顶风冒雪高兴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路虽难行,天也冷了起来,雪灌进了我的棉鞋,可心里却是暖乎乎的。路上,姐姐给我两元钱,说是过年压岁钱,捏在手心还能发出微弱但却清脆的声音,那崭新的两元面额的钞票上是一位工人师傅操作机床劳动的画面,多年后,我有幸在中国工业博物馆看到了这台机床。感觉中,接姐姐回家的路似乎走得比去时快。走过了两个村子,远远地看见小山村漫天皆白,我家的院墙头和茅草屋都披上了银装,屋顶上炊烟袅袅。机灵的小黄狗发出欢快的叫声,颠颠地跑到门前迎接我们,走进柴门小院,肉香弥漫,沁人心脾。
此时,天已近傍晚。姐姐回家,全家人自是高兴。宰猪后早已收拾得干干净净。饭菜准备好了,就等着我们吃饭了。本家的大爷和叔叔都来了,一起吃了一顿猪肉炖粉条、酸菜小炒、蒸猪血……虽然那肉并不肥美,膘儿不足半指,但亲情胜过一切,过大年的东西,自然免不了要请至亲聚一聚。
晚饭后,我见母亲收拾筛筐,那上面摆着薄薄的一层猪肉和下水。“这个猪虽然小,也不能就这点啊?”我有些奇怪。母亲告诉我:“本家你大哥家过年买不起肉,赊给他们一半。”原来如此。
后来,我的家乡和全国广大农村一样,乡亲们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小山村家家户户喂年猪。我家连续多年每年都喂上一头又大又肥的年猪,每当宰年猪那天,自然也少不了请上家里的长辈和亲戚吃上一顿。那场面热情洋溢,欢声笑语。
母亲年岁大了,我和妻子劝她不要再养年猪了,平时都不缺肉吃,过年节买点新鲜的就行了。她却不肯,说:“喂年猪,你们从城里回家过年好吃肉啊。”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对于我,陶醉在宰年猪的氛围里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前两天,老家乡下姐姐来电话说:“快过年了,等你们回家宰年猪呢。”我正想答应姐姐,可心头一酸,方才想起来,母亲已经不在8年了。
责编:王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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