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里扬善惩恶，评书大鼓里“东北味儿”，剪纸形象里有“萌”有“威”——

说说辽宁民俗中的蛇故事

　　剪纸作品《瑞蛇迎春》 刘桂芝

　　上世纪初,沈阳、海城刻印的不同版本“子弟书”木刻本《白蛇传》。

　　剪纸作品《蛇吐金珠 连年有余》 刘桂芝

　　剪纸作品《蛇年如意》 刘桂芝

　　剪纸作品《蛇盘兔》 张欣

　　葫芦烙画《小龙献瑞》 陈文利

　　辽砚台雕刻作品《灵蛇佑福》 孙大鹏 （本版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本报记者  刘臣君

　　核心提示

　　蛇在辽宁民间被称为小龙，故在十二属相中，通常管属蛇叫属小龙。在民间艺术的表现形式上，蛇龙常常可以互化，蛇变成龙，龙变成蛇，而且二者相比，蛇的形象更具象。从《民间故事集成·辽宁卷》中多篇与蛇相关的民间故事的存在，到中国四大传说之一《白蛇传》在辽宁以多种艺术形式表现，再到民间剪纸中蛇的不同形象表达，蛇形象与蛇文化在辽宁民间广为流传与润染，深深扎根在这片土地上，极具地域特色。

　　1 

　　民间故事里的蛇：

　　象征意义丰富，承载朴素价值观

　　上世纪40年代，李慰祖于民俗学专著《四大门》中称，在东北和华北地区，蛇、狐狸、黄鼠狼、刺猬四种动物因常出现在民众的日常生活中，有“四大门”之称。在东北地区，多为“狐黄白柳灰”五大门，其中的“柳”指的便是蛇，其在民间传说中具有灵性和神秘的力量。

　　省社会主义学院副院长詹娜介绍，在辽宁的民间故事中，蛇的形象丰富多样且极具特色，它们往往带有神秘的色彩，被赋予了强大的力量。这些故事世代相传，成为辽宁民俗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反映了古代农耕社会中人对自然和超自然力量的认知与想象。

　　《民间故事集成·辽宁卷》收录了多篇与蛇相关的民间故事，詹娜以《蛇郎》《蛇岛》《蛇盘山和白塔》为例，深入剖析了辽宁民间故事中蛇的形象及其背后深厚的文化内涵。

　　《蛇郎》的故事在辽宁地区流传甚广，《辽宁卷》中收录了三篇。这个故事里，蛇郎求亲成为关键情节，它就像一个转折点，让老汉3个女儿的人性展露无遗——大姑娘和二姑娘贪恋物质拒绝了蛇郎，只有三姑娘真心接纳。这一情节不仅推动了故事发展，还蕴含着道德评判。

　　詹娜认为，在这个故事中，蛇郎代表着超脱世俗的性情，而大姑娘后来因嫉妒作出谋杀行为，最终被火焰吞噬，体现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传统伦理观。“故事里的‘变形’元素也颇有趣味，三姐妹从白菜精变成人，蛇郎从蛇变成青年，这不仅增加了故事的奇幻色彩，还隐喻着人性和兽性的较量。”詹娜说。

　　《蛇岛》《蛇盘山和白塔》这两则故事中，蛇的形象和辽宁的地理特征紧密联系在一起，因为渤海湾真的有一个蛇岛。《蛇岛》故事中，三姐偷冰片救治百姓，让蛇从自然精灵变成了守护神。她跨越海域的举动，体现了“医者仁心”，这和辽宁沿海渔民对海洋的依赖相呼应，反映出人们对自然力量的敬畏和依赖。在《蛇盘山和白塔》故事中，金花教主和青牛的对抗颇有叙事史诗的感觉，其中“扁担化蛇”“牛角成塔”的奇幻情节，展现了辽宁山地文化里人们对“守护者”的想象。金花教主用智慧战胜青牛，和满族萨满信仰中蛇能通灵的传统相契合。白塔作为胜利的象征，不仅是一个地理标识，还承载着“正义终将战胜暴虐”的朴素价值观。

　　詹娜介绍，辽宁民间故事里蛇的象征意义很丰富，而且会随着故事发展不断叠加。在《蛇岛》里，蛇和海洋的神秘结合，三姐醉酒现形的情节，暗示着人类在自然面前的渺小，这是把自然力量具象化了。在《蛇郎》中，小鸟化树、火焰惩罚恶人的超自然情节，其实是民间对道德失衡的担忧。蛇盘山上的白塔，既是善恶之战胜利的纪念，也是当地人身份认同的标志，突出蛇是“地方守护神”的形象，白塔也成为地域认同的重要载体。这些象征意义相互交织，通过故事里的求亲、盗药、战斗等具体事件，把抽象的文化观念变得具体可感，蛇也成了传递价值观的重要媒介。

　　“辽宁的地理环境对这些蛇类故事的形成影响很大。蛇岛在沿海，蛇盘山在内陆，故事里常见的山林、海滩等场景，都和辽宁多山临海的地理环境相符合。海洋文化、山林文化、农耕文化的碰撞与交融，都可在民间故事中体现。” 詹娜认为，从考验人性的角色到守护大家的神灵，从异类到可以共处的盟友，蛇拥有了多重象征。这些故事通过特定的叙事结构，把道德教育、地域信仰和历史记忆融合在一起。

　　2 

　　评书、二人转、大鼓说蛇故事：

　　民间说唱里的《白蛇传》充满东北味儿

　　“蛇的形象在曲艺或民间说唱中具有多重意象，是让人既爱又恨的。关于蛇的曲目，流传最多的还是《白蛇传》的故事，子弟书、评书、弹词、二人转、东北大鼓等多个曲种均有改编。”中国民间文学大系学术委员会委员、省曲协副主席耿柳说。

　　《白蛇传》的故事古已有之，在唐代志怪小说《西湖三塔记》中，是白蛇精害人的故事，后来演变为白娘子与许仙（许宣）的爱情故事，而除妖的法海和尚变成了破坏爱情的反面角色。耿柳介绍，在明代话本《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中，白娘子已经是一个令人同情的蛇仙，只不过在她身上还残留着一些妖气。弹词《义妖记》有清乾隆三十七年的《新编东调全本白蛇传》和嘉庆年间的《新编东调白蛇传》等多种刊本。弹词中佛法无边的法海逐渐可憎；白娘子的妖气减少，转为一个敢于冲破封建礼教的女性形象。

　　耿柳研究了1903年和1905年盛京（沈阳）程记书坊和盛京老会文堂前后刻印的“子弟书”木刻本《雷峰宝塔》《金钵三法》《荣归祭扫》。这些资料证明，清末时期，辽宁读者已经看到后来《白蛇传》的大部分情节，作品不仅展现了故事的全貌，更通过细腻的文字描绘，让白蛇的形象逐渐从最初的妖转变为有情有义的女子。

　　值得一提的是，作为上世纪初的航运重要港口，海城也因流动人口众多成为曲艺人常去的码头。海城牛庄魁文书坊、海城聚友书坊分别在1903年和1906年刻印的《白蛇传》里虽然也标注“子弟书”字样，内容其实是鼓词小段。跋文表明了作者的观点：“《今古奇观》，表忠孝节义，历代英雄，皆称盖世。贤贞烈女，皆称报志。流芳千古，额列踪迹。许仙种德，良缘克觅；白娘报恩，多费心续；宝塔受苦，满足得地。今称菩萨，白衣大士。同升仙界，双双皆俱。今人大赞，可谓人人佳提，作书先生，真是精机。”

　　耿柳认为，这些资料说明，至清末时，《白蛇传》的全部故事已经成形，白蛇已经转变为正面形象。

　　评书版本的《白蛇全传》是被称为“辽宁三大书篓子”之一的聂田盛传本，1991年被收入春风文艺出版社的《中国评书精华：神怪卷》，故事从“观音断指变白蛇”开书，比民间传说更为丰富。评书《白蛇全传》聂田盛传本与常见的《白蛇传》故事存在诸多区别：起源上，常见故事无“观音断指变白蛇”和白蛇与乌龟争洞穴情节；成仙方式上，常见传说没有白蛇吃汤圆成仙的设定；时间细节上，该版本提到蟠桃会后十年白蛇才寻许仙，常见故事多无此类明确时间间隔。

　　耿柳介绍，二人转《白蛇诉功》通过白娘子回忆与丈夫许仙分别时的情景，用倒叙手法，演唱了白娘子的经历。二人转的连续段《白蛇传》，包括了《游湖借伞》《还伞联姻》《雄黄酒》《盗仙草》《金山寺》《断桥》《合钵》等曲目，作品内容一直到白蛇被压在雷峰塔下为止。

　　比较体现地方特色和趣味性的是东北大鼓《游湖借伞》，其中唱词写道：“这许仙从上到下打量女娇流。”“女娇流”白娘子的形象被完全东北化了：

　　“上身穿藕荷色敞布挽袖，

　　袖口上搭的狮子滚绣球。

　　蝙蝠流云交织就，

　　肩胛上搭着一个云肩头。

　　一低头金锁链露，

　　不用说人家贴身穿个兜兜。”

　　唱词中有不少东北话，拉近了故事与观众的距离，白娘子在东北大鼓的演绎下，不仅是一个美丽善良的蛇仙，更像是东北农村中一个真实的女子，充满了生活的烟火气，让观众对她的故事更加感同身受。

　　耿柳认为，这正是“一方水土一方唱，入乡随俗不能忘”的体现。不同版本和艺术形式的改编，展现了《白蛇传》的丰富多样，反映各地文化民俗特色，使其成为民间文学瑰宝。

　　民间说唱中关于蛇的记述还有很多，如说书中武将的丈八蛇矛，是古代的冷兵器，长一丈八，矛头扁平弯曲如蛇形，两面有刃，故称蛇矛。打斗场面还常有“白蛇吐信”“拨草寻蛇”“青蛇蓄势”等招数，阵法中有“一字长蛇阵”……人物穿戴上，女将有“鸳鸯花裤腿蛇皮花带”等描述；书法写信，有“全靠着笔走龙蛇纸一张”，而形容严厉的萧太后则用“似虎目鹰眸，如狐眼蛇睛”等词语。

　　“在生活中和曲艺作品中，蛇的正反面形象都存在，评书《下八仙演义》中的人物济小塘在白蛇水斗黑蛇时‘杀黑助白’，为民除害，这和民间《秃尾巴老李》的故事类型相似，黑白二色象征着忠奸，这样才有动力推动故事的进一步发展。”耿柳说。

　　3 

　　民间剪纸中的蛇：

　　用憨态可掬的形象表达美好祝福

　　在辽宁的民间技艺中，蛇的表现形式多种多样，如葫芦画作品、辽砚台雕刻作品等。蛇从憨态可掬到黑色神秘，展现出丰富的文化内涵，代表蛇形象多变的要数剪纸艺术。在张欣、刘桂芝和初春枝等剪纸艺术家的作品中，她们以各自的生活经验、艺术思考，生动诠释了蛇在民间文艺中的丰富意蕴。

　　张欣是铁岭市剪纸项目代表性传承人，因为孙辈即将在4月份诞生，她对蛇属相尤其喜爱，认为蛇的形象包含着神秘和守护的含义。

　　“我给自己的创作目标是在儿媳妇生产之前，剪出100幅关于蛇的作品，现在已经剪出60多幅。在创作过程中，我把蛇的外形与各种吉祥元素相结合。比如说，蛇可以盘旋成中国结、葫芦形，寓意福禄寿喜。蛇信子可以设计成卷曲的小水花、小鱼儿或小柳叶，使蛇的形象更加俏皮可爱。”张欣说，在民间传说中，蛇被视为守护神，她便将剪纸作品设计成为黑色，使之更具神秘感。同时，她在蛇的身上添加石榴、桃子、佛手等元素，寓意多子多孙、健康长寿和福气多多，还把蛇与钱串子联系起来，体现了人们对财富的向往。

　　刘桂芝是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满族剪纸代表性传承人。她的剪纸设计中，注重将传统的吉祥符号和图案融入作品中，同时让蛇具备“不怒而威”的气质。她创作的《灵蛇献瑞》采用对折的方法设计，打开后是一对双蛇。蛇吐的信子部分，她用黄色圆球夹在中间，寓意蛇吐金珠。作品中还有蝙蝠、石榴、桃子等元素，分别代表多福、多子、多寿，体现了老百姓对美好生活的期盼。在两个蛇头中间，她用荷花来表现“和”的含义，寓意家庭和谐、社会和谐。她还设计了一幅《事事如意》，在蛇尾巴上设计了一个小如意，蛇吐信子的地方雕了两个柿子，表达了蛇年每个家庭都事事如意的美好愿望。

　　“初春枝满族剪纸”作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充满满族剪纸的特色。初春枝介绍，满族剪纸以反映日常生活和劳动场面为主要内容，因此在图案上不像现代剪纸充满设计感，在视觉效果上，不需要特别精致，而主要是采用阴刻法等技法，用特有的剪纸语言传达着朴拙、浑厚的民俗风情。

　　“今年蛇年我偏重于用黑色来表现蛇。不仅庄重，而且可以通过加入柳叶等元素，将小蛇刻画得十分可爱。”在初春枝看来，蛇年剪纸作品既要具有民族特色，又能展现蛇的灵动之美。黑色的运用为作品增添了神秘的氛围。

　　“蛇盘兔”的作品几乎出现在今年所有艺术家的剪纸作品中。初春枝解释说：“蛇盘兔，辈辈富，这也是我们老百姓对生活的美好盼望。”

　　张欣、刘桂芝和初春枝这些民间技艺传承者的剪纸作品，从不同角度展现了蛇在民间文艺中的形象。它们或憨态可掬，充满童趣；或蕴含深意，传达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或具有民族特色，展现出独特的文化魅力。她们最近都在忙着参加各种蛇年民俗活动。在蛇年里，她们的作品成为人们各种祝福的载体，也成为各种表情包的来源，让辽宁的蛇年朋友圈和微信记录更具民俗的味道。

　　辽宁的蛇年，通过民间故事、民间曲艺和话本以及民间手工艺等多个方面，展现出浓郁的民俗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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