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长照金樽里

  阎秀丽

  从孩提起,便知道“每逢佳节倍思亲”。初时,总觉得这是古人的一种情怀,一种因路途遥远而不能返乡的无奈罢了,因而只能以诗词倾诉自己内心的感受。而对于现在的人来讲,就没有这种“忧思”的必要了,或飞机或高铁或自驾,多则几日,少则数小时即能返乡,再这样望月长叹,反而让人觉得有些做作了。

  我很少回老家,也许觉得一个电话,问候一声,就没必要来回奔波了,这样母亲也不至于因我们回去忙前忙后而过于劳累。母亲照例打来电话,问及是否回去。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话,眼睛却看着窗外的月光,突兀地问一句:咱家的月亮圆吗?亮吗?

  良久,母亲幽幽地回了一句:亮,还和你们小时候那样亮。

  我轻轻地撂下电话,抱着双肩,望着窗外陷入长久的沉默中。

  我并没有因为母亲的一个电话而扰乱心境,只是静听着窗外风剪残叶、落花成空的窸窣声,心里似有一个更大的声音在喁喁私语,说的是什么,听不清,摇摇头,想要把那个声音赶走。当时光凝滞,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心里却变得空空的,空到让人恐慌。陆机在《拟明月何皎皎》中言道:“照之有余辉,揽之不盈手。”我看着那清亮亮的月光透过窗外的横枝斜影,斑斑驳驳地顺着窗户溜进来,便摊开五指,在眼前轻晃,似乎想去触摸、想去感受它的温度。恍惚中,似乎看到母亲盈盈的目光笼在我身上。我的心头一颤,忍不住披衣起床,信步于庭中。

  几场秋雨过后,已渐有了零落萧疏的况味,草丛里传出秋虫喔喔嚯嚯的歌唱,反而更加增添夜色的清泠空寂。

  浩瀚而又深邃的天空在静夜中显得愈加高远,几丝藕灰色的薄云在高空中飘荡,那放着清亮光辉的银盘牵扯着内心的情绪磅礴而出,在血液流淌中汹涌。稀疏的回忆便铺陈在秋草中,零落成一滴清露,氤氲在月光的缥缈中……

  谢庄《月赋》曾云“隔千里兮共明月”,无形中道出了多少人内心的牵绊,纵行千里万里,放不下的终是故乡的月夜,还有那月光下融融的挚爱亲情。月圆之夜,也更是思乡愈浓之时,我本非那凉薄之人,母亲的声音言犹在耳,音容在眼前踟蹰徘徊。终是忍不住轻咽一声,微微仰起头颅,任凭清泪恣意,只有那无尽的情怀在胸中自然流转、缱绻低回了。

  低头问自己,现在的月可如儿时的月那般素洁丰满?独在异乡的我,可曾在云山水墨间做过最纯净的梦?只是在母亲的呼唤中,才恍然发现岁月斑白的痕迹,再回头,已然物是人非,在恍惚中沉醉,飘飘然而不愿自醒了。只有在感到来自家乡的牵绊,才知晓月夜中思念更深的是那苍苍年迈人。

  月华就是一种让人深思的源泉,一句话,一个场景,皆能引人泪落千行,对月长叹亦能令死水微澜,万千思绪只是为那一泻而下的心动。就像母亲那突然而至的电话。“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在谁家”,不知道此时有多少人和今夜的我一样如此缱绻悱恻,也不晓得有多少人在这花好月圆的时刻为赋新词强说愁。只想在这静静的月夜里,打捞着旧时光,任月华搅乱心底的牵挂,丈量着那种花未全开月半圆的缺憾。而这种缺憾,终会成为余生无法弥补的遗憾。

  母亲已年迈,不复当初的美丽与健康,曾经最喜欢吃月饼的她,竟然告诉我不用再买,牙齿已经嚼不动了,只是希望中秋的时候能都回去看看。她已经记不清多少年全家人没能一起过一个中秋节了。

  我常因恐惧车旅劳顿而不愿回家探视,只是想以后空闲时也不为迟,可是在什么时候母亲已经老得嚼不动东西了呢?我那刚强而又乐观的父亲怎么就忽然不在了呢?常记得幼时父亲在中秋之夜无论多忙都要赶回家,手里拎着两盒月饼和丰盛的菜肴,大声呼唤着母亲做饭炒菜,随即就是热闹的锅碗瓢盆交响曲,一家人便有了在月光下其乐融融的中秋家宴。

  亲情是韶光掠影里的永恒,不应留下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悔,回家的路并不遥远,我忽然觉得自己愚得可笑。中秋时节,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在月华中品味着凄清呢?

  “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空院流辉,周遭的一切忽然变得清朗起来,披一袭华光,携一缕泠风,静默于飞花秋月中,母亲那软软的微笑牵扯着内心隐隐的痛,再多的羁绊,也抵不过那一份温柔的呼唤……

责编:李莹

审核:刘立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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