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代人60年接力守护“渤海精灵”

  4月16日,斑海豹保护宣传日当天,7头斑海豹在旅顺海域被放归大海。本报记者 查金辉 摄

  重新回归大海的斑海豹。本报记者 查金辉 摄

  斑海豹如同田甲申的孩子一样。本报记者 查金辉 摄

  本报记者 李    越

  据不完全统计,世界范围内野生斑海豹数量为40万至60万头,而分布在我国海域的斑海豹种群数量约为2000头。遗传学和生态学研究显示,这2000头斑海豹与世界其他繁殖区的斑海豹缺乏遗传基因交流,并存在生殖隔离,属于世界范围内斑海豹独立进化的一个分支,有自己独特的遗传基因,在保护上具有重要意义。它们因此被称为“渤海精灵”“海上大熊猫”。本文所讲述的故事,就发生在渤海精灵和它们的守护者之间,而故事的时间起点,远在一个甲子之前。

  海洋,生命的摇篮,它哺育了丰富多样的海洋动物,斑海豹就是其中之一。在我省蜿蜒曲折的海岸线上,每年都可看到斑海豹的身影。为了研究、保护、救助这一珍稀海兽,在我省大连市,有一家单位、一群人,多年来接续不断地进行斑海豹种群资源调查、监测、救助、保护等工作。这家单位名为辽宁省农科院所属海洋水产科学研究院(以下简称“海科院”),这群人是海科院海洋珍稀动物保护研究室的工作人员。

  他们,是科研专家,但更似渔民,长年累月于大海之边,找寻斑海豹的“足迹”。

  他们,致力于水生野生动物的研究,但更像急诊科医生,一旦发现搁浅的斑海豹幼崽,就第一时间赶往现场施救。

  经过三代科研人员的接力,基本摸清了我国海域斑海豹的“家底”。从1992年至今,海科院与相关单位合力,成功救助了388头斑海豹,放归299头。

  今年4月16日,斑海豹保护宣传日当天放归的7头斑海豹中,有5头就是海科院团队成功救助的。

  种群调查

  三代科学家均曾被“困”孤岛

  依海而建的海科院内,有一栋单独的建筑,这里是斑海豹在陆地上的家园。4月15日,斑海豹保护宣传日的前一天,记者来到这里。

  顺着楼梯来到地下室,斑海豹的叫声愈发清晰。走廊两侧的墙面上,悬挂着辽宁省水生野生动物救护基地、斑海豹救助、野化训练与放归等牌子,图文并茂地展示多年来海科院救助过的斑海豹情况。照片中的斑海豹们,大多身披白色胎毛,身体瘦弱,其中不乏受伤的个体,看上去让人很是心疼。

  打开走廊尽头的一扇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天蓝色的水池,5头健壮的斑海豹宝宝正在畅游。见有人走近,它们有的主动上岸“打招呼”,有的则警惕地躲到角落里偷偷张望。呆萌可爱的样子,与墙上照片中可怜的同类形成鲜明对比。

  “这一头就是我们今年救助的1号斑海豹。”海科院海洋珍稀动物保护研究室副研究员田甲申指着一头正要上岸的斑海豹说,它于2月1日在大连旅顺海域被发现,目测出生只有10天左右,还没有吃过奶,腰上还有被同类咬过的印记。经过研究人员的专业救助,现在它已经是一个健壮的“男子汉”了。

  作为海洋生物,斑海豹种群一度是人们未知的领域,要想研究、保护和救助好斑海豹,前提是要很好地了解它们,摸清种群的活动区域、数量分布、生活习性等。为此,海科院的专家们,从上世纪60年代开始,开启了对于斑海豹的探索。

  “早些年间,采取的是最为‘原始’的野外调查,也就是去斑海豹活动区域做种群调查。”海科院副院长鹿志创作为守护斑海豹的第三代传人,对此有着深切的记忆,“省内的盘锦市、大连市,乃至省外的山东等地,我们都去过。”

  那个时候条件艰苦,调查工作的交通工具是破旧的小渔船。“行驶速度慢,从我们生活的陆地到斑海豹经常出现的小岛,需要花上很长时间。”鹿志创说,“上一次岛很不容易,所以每次去都要住上一段时间,蚂蚁岛、虎平岛都是我们经常去的。”

  岛上没有水、没有电,更没有通信信号,是名副其实的孤岛,只能过与世隔绝的日子。说起吃和住,就地生火煮方便面、搭帐篷露营是标配。

  孤岛上的工作,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白天要抓紧一切时间做调查,黑天后只能在帐篷里数星星。因为当时的装备不足,没有无人机,硬件设备只有望远镜,调查的效率很受限。

  这些可以预判的问题都算不上难题,海上的天气变化,才真的会让人措手不及。

  “我们上岛前,都会与渔船沟通好返程时间和地点。但若赶上天气突变,出现大风大浪,渔船过不来,那就被‘困’在岛上了。”鹿志创说,虽然大家都会选择天气晴好的时候出海,但突然变天的情况并不少见。

  从海科院第一代做斑海豹研究的专家王丕烈开始,到第二代专家韩家波、马志强,以及第三代的鹿志创、田甲申,均遇到过被“困”岛上的情况。

  所以大家也都有了经验,上岛前不仅看天气,更会多准备出几天的饮用水、餐食等,有备无患。

  条件虽艰苦,但这种全身心回归大自然的状态,也会收获城市里人们难得一见的风景。

  “刚参加工作的那些年,上岛调研时经常是早上一醒来,发现有斑海豹‘躺’在自己身边,那种感觉,真是很难用言语来形容。”多年来一直从事野外调查工作的马志强,独自上岛次数最多,和斑海豹亲密接触的机会也最多。谈及与斑海豹“共眠”,他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60多年来,海科院对于斑海豹的调查工作一直在持续,老一辈的斑海豹守护者,适时将接力棒交给了年轻人。到了2008年至2015年间,鹿志创和田甲申主要承担起调研任务。因为科研工作的不断深入,专家们了解到,每年2月到5月,在大连蚂蚁岛、虎平岛,盘锦辽河口,斑海豹出现的概率较大。在这段时间的这些区域里,科研人员加大了投入,将调查频率再加密。同时随着科研设备的升级,科研团队在辽河口、虎平岛安装了监测系统,可以实时监测斑海豹的动态情况。

  但监测设备只能拍到平面状态,仍无法确切得知斑海豹种群数量,所以时至今日,人工上岛的实地勘查,仍是必要之举。“我们的实地走访工作,将持续不断。”田甲申说。

  调查工作,是通过“点”来调查“群”的。2006年至2007年,科研团队通过飞机对斑海豹繁殖区进行大范围调查,发现了六七百头斑海豹,进而推算出,在渤海辽东湾结冰区的斑海豹种群数量在2000头左右。

  临时家长

  受伤幼崽大多经历漫长漂泊

  摸清斑海豹的“家底”后,科研人员开始对其有针对性地救助。而说起斑海豹的救助,田甲申算得上是“第一人”,是在海科院前辈们做足了资源普查的基础上进行的开创性研究。

  在海科院的大院内,田甲申经常会身着蓝色的工装,随时随地做好监测斑海豹状况的准备。“我从小就喜欢动物,大学时主攻水产养殖专业,毕业后到海科院实习,接触了斑海豹的资源普查工作,从此便与它们结缘。”田甲申指着救护基地的牌子说,在了解了斑海豹的特征、习性后,团队开始对它们进行有针对性的救助,充当“临时家长”。

  “海科院救助的斑海豹,大多是与母兽走失的幼崽,任务急难险重。”田甲申说,斑海豹每年1月至2月在冰上产崽,而进入2月后,随着天气逐渐转暖,再加上海浪、海风等海况因素,在母兽外出觅食时,容易出现载有幼崽的海冰融化或幼崽掉入水中的情况。

  刚出生的斑海豹幼崽身披白色胎毛,不能自主摄食,虽会游泳,但因胎毛比较吸水,不利于长时间在水中游泳,落水或在浮冰上的幼崽只能在海上“随波逐流”,搁浅在岸边。因此与母兽分离后,斑海豹的幼崽在自然条件下存活的概率不高。

  所以,当人们在岸边看到搁浅的斑海豹幼崽,其往往是在海上漂流了数日,未进食且可能受伤的虚弱个体。“它们中的大多数,若不及时救助,是有生命危险的。”田甲申说,因此每年2月,是救助斑海豹幼崽的高峰期。“临时家长”们通常24小时待命,发现有需要救助的斑海豹,就会雇用符合斑海豹运输条件且规定行驶速度可以达到120公里/小时的车辆,争分夺秒赶往现场。

  为何选择雇用这种条件的车辆?田甲申解释,“救助基地在大连市内,而发现斑海豹的区域有可能在大连、盘锦、锦州、葫芦岛,若是路途较远,车程较长,可能会耽误救治斑海豹的时间。雇用此种车辆,不仅符合斑海豹运输条件要求,而且行驶速度较快,会赢得救治的黄金期。”

  这,只是斑海豹救治工作中的一个小细节,但充分体现了科研团队工作的细致和严谨。

  “今年救助的5头斑海豹,相对比较顺利。”田甲申说,有的是在海上经历漫长“漂泊”,长久没进食的,有的是受了外伤,需要处理伤口的,但总体来说,相对容易。

  相比之下,去年的救助工作是近年来最困难的。田甲申回忆,去年救助的斑海豹中,有一头背部有7处伤口,被发现时已经奄奄一息。还有一头一直不会自主进食,需要每天人工喂食。

  “受伤的斑海豹,每天都需要用抗生素,且2个小时观察一次状况;不会自主摄食的斑海豹,需要每天饲喂三四次。”田甲申说,几乎有一个月的时间,救助团队“长”在了救助基地,直到这两头“问题”斑海豹的生存不再有问题。

  从2016年至今,海科院每年都会救助斑海豹,且随着近年来国家对于野生动物的保护重视程度愈来愈高,越来越多的专业人士、热心市民加入救助斑海豹的队伍中,每年救助斑海豹的数量也不断上升。

  “救助斑海豹的数量增多,从一个侧面也反映出斑海豹种群的数量可能有增多的趋势。”田甲申说,因为在野外资源调查和收到死亡水生野生动物报告时,较少发现有死亡的斑海豹,这说明斑海豹的生命力是比较强的。很多时候,成年的斑海豹即使受到一些外伤,也不影响其生存。

  护送回家

  入海后它们频频回头

  被救助后的斑海豹在达到放归标准后是要回到大海的怀抱的。也就是说,海科院的科研人员在将斑海豹幼崽带大,与它们建立深厚的感情基础后,还要再送它们离开。

  在情感上,这是让人很难割舍的。田甲申说,随着每年不断地与斑海豹接触,不断地近距离互动,与它们之间的感情越来越深。

  今年4月16日,田甲申与团队成员带着5头斑海豹,在大连旅顺海域进行了野放工作。登船出海之后,田甲申一直凝望大海,沉默不言。

  “舍不得,但必须舍。”田甲申说,“不夸张地说,我对自己家人都没有对斑海豹上心。自己家人感冒发烧时都不特别管,但若是斑海豹病了,不管是什么时间,自己在哪儿,都会放下一切回单位。”

  因此,田甲申没少被家人抱怨。但他并没有因为家人的不理解而退缩,反而是经常带家人来看斑海豹,给自己的家庭融入更多的斑海豹元素。“现在家人会主动要求看斑海豹了,对我的工作也多了理解和支持。”

  同时,田甲申也深知,海洋才是斑海豹真正的家园。在斑海豹不具备自主生存能力的时候给予帮助,陪伴它们成长一段时间,再让它们回到种群,是他的职责、使命。

  斑海豹具有2至3岁孩童的智商,对将其一手养大的科研团队成员同样有着深厚的感情。虽然在被放归之前做了野化训练,但入海后的它们依然频频回头,深情凝望科研人员所乘坐的船只,并在围绕船只畅游了数圈之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孩子们回家了,希望它们可以好好成长。”田甲申的眼睛有一丝湿润,同时表示,自己将马上投入下一个阶段的工作中。

  “放归斑海豹之后,我们会利用救助期间采集到的斑海豹毛发、血液、粪便等样品开展一系列的科学研究内容,为斑海豹的研究与保护积累更多的科研数据。”田甲申说,同时科研人员会在放归的斑海豹身上粘贴信标,记录查看其洄游规律。

  根据多年跟踪研究,科研人员已经掌握了辽东湾斑海豹的洄游规律。每年11月,斑海豹穿越渤海海峡,陆续进入渤海的辽东湾,一部分直接由老铁山水道通过,一部分经庙岛的跎矶水道,并在该处稍事停留,而后北上。次年二三月海冰融化后,当年生的斑海豹幼崽会分散在渤海海域觅食,部分成兽在辽东湾北部的辽河口栖息换毛;另有部分成兽在大连渤海海域的虎平岛、蚂蚁岛礁滩栖息换毛。

  进入4月下旬至5月上旬,渤海海域能观测到的斑海豹逐渐减少,斑海豹种群逐渐向黄海北部海域包括韩国的白翎岛海域迁徙,部分斑海豹个体经朝鲜海峡游向俄罗斯的彼得大帝湾海域。而值得注意的是,近年来的6月至10月,在盘锦辽河口、大连虎平岛和蚂蚁岛、山东庙岛群岛等处,仍有斑海豹身影。这说明有部分斑海豹,已长年生活在渤海水域。

  在保护中研究,在研究中保护。海科院是全国海洋珍稀濒危野生动物救护网络成员单位和农业农村部濒危水生野生动植物物种(海洋哺乳类)鉴定单位。近年来,通过开展人工授乳和食物投喂策略、疾病诊断和治疗、动物行为和健康评估等技术研究与应用,形成了有效的斑海豹救助流程和综合技术,斑海豹救助成功率达到国际先进水平。

  2021年,斑海豹从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上升为一级保护动物,全社会对其的保护意识更强。田甲申说,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又重了些。目前,海科院的科研人员正在研究如何做优斑海豹分布区的生态环境,为斑海豹生存、繁衍提供更好的家园。

  记者手记

  坐热“冷板凳”

  李  越

  保护斑海豹,是一项系统性工作,专业、爱心、韧性缺一不可。

  专业是基础。迄今为止的海洋生物学中,并无保护斑海豹这个专业,救助人员全部是“半路出家”“摸着石头过河”,在实践中再学习、再钻研必不可少。而随着全社会对于斑海豹保护工作的持续深入,培养在学中干、干中学的专业人才队伍势在必行,且要形成梯队,接续发力。

  爱心不可少。与斑海豹的交流,全在无声的世界。这种海兽体味很重,为其打针、喂食过程中,不可避免地沾上腥臭的味道。工作人员回家之后,很受家人“嫌弃”。饲喂斑海豹时,还有被咬伤的风险,需要打狂犬疫苗。因此,只有真正热爱斑海豹,将其视为家人,才能乐于付出,甘于奉献。

  韧性是关键。科研人员,除了每年初在斑海豹救助的“黄金期”需要时刻在岗外,对种群的科研工作仍贯穿全年,且年年往复。岁岁情况类似,但细节各有不同,事无巨细,琐碎费心,需持续发力,久久为功。即便遭遇困难、挫折,仍需保持定力再出发。

  这是一张“冷板凳”,海科院三代人接力来坐,终于让其热乎起来。从第一代的一个人,一套行李,上荒岛,到如今第三代一个团队,采用现代科技装备做科研,救助保护斑海豹的工作愈加深入,收获的是我们生物多样性的大家园。

  我们相信,这支救助保护斑海豹的队伍,会越来越壮大。

  图说

  斑海豹

  渤海和黄海海洋生态系统的旗舰物种。它是唯一能在我国海域进行繁殖的鳍足类海洋哺乳动物,渤海辽东湾结冰区是世界上斑海豹8个繁殖区中最南端的一个。

  责编:李莹

  审核:徐晓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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