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级非遗代表性项目喀左东蒙民间故事省级代表性传承人高延云根据故事情节剪的荷花。 制图 隋文锋

　　佟涛以东蒙民间故事《月亮公主》为题材制作的皮影艺术作品。

　　本报记者  郭 平  文并摄

　　项目名称

　　喀左东蒙民间故事

　　概况

　　2006年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名录

　　提要

　　喀喇沁左翼蒙古族自治县地处辽西低山丘陵区，大凌河、小凌河和女儿河穿行其间，形成水草肥美的原野。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在这里融合。蒙古族部落把世代相传的古老传说一并带到了这里，在田间地头讲述，伴着灯火吟唱，形成一种口头文学——喀左东蒙民间故事。如今，它已经入选国家级非遗名录，成为一座口口相传的民间艺术宝库。

　　口耳相传的故事  民间散落的珍珠

　　流经喀左县的大凌河是我省西部最大河流，“敖木伦”是它的蒙古语发音，喀左东蒙民间故事最初被誉为“敖木伦河的珍珠”。

　　辽西蒙古族民间素有“讲故事解心闷，猜谜语显智慧”之说，当地民众酷爱听故事和好力宝（用蒙古语演唱的蒙古族曲艺曲种）。东蒙民间故事家群体秉承了蒙古族擅讲乐唱的民族天赋与传统，在讲故事方面体现出很高的文学修养和艺术天分。他们传承的许多故事都保留了明显的游牧文化叙事遗风与韵味，呈现出一种诗性之美。这些故事一经进入民俗专家的视野，立即被视若珍宝。

　　时间回到1980年。时任辽宁大学中文系教授的乌丙安应邀到朝阳讲授民间文学，当时参加学习的喀左县文化馆馆员靳宏琴深受触动，主动请缨收集整理喀左的民间文学。一年后，编印出版了《敖木伦河的珍珠》第一册。

　　看到这本小册子，乌丙安满心欣喜。他在序言中写道：“敖木伦河水从古到今，流不断头，喀喇沁蒙古族人民的口头文学也永不断头。这本故事选既然是第一辑，就必定会由此引出二辑、三辑或更多辑。我们期待用不了多久，喀左的民间文学工作者一定会同心同德，继续到敖木伦河去采珠，把闪着光辉的串串珍珠献给伟大的祖国。”

　　受到鼓舞的喀左县文化馆同志们继续深入乡村调查、采集民间故事。到1985年，他们访到民间文学传承人400多人，采录蒙古族民间故事1000多则，民歌100多首，民间小戏11出，民谚民谣近200则，编辑出版了《敖木伦河的珍珠》五辑，并被编印为《中国民间文学集成辽宁卷·准喀喇沁资料本》五辑。

　　喀左县文化馆原馆长、研究员佟涛告诉记者：“我们是带着与时间赛跑的紧迫感进行喀左东蒙民间故事采集的。”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一位白姓78岁的蒙古族老阿嬷。在她病重时，默默地穿上她最心爱的蒙古袍，大坎肩，梳理好头发又戴上一朵鲜艳的小红花，对围在身边的儿女说：“我心疼的昂嘎（意思是孩子）们啊，阿嬷这辈子金银财宝没给你们留下一块，只有满肚子的瞎嗑，满肚子的歌，阿嬷不舍得带走它们，我把它们说给你们听，我把它们唱给你们听。”阿嬷从早晨唱到天黑，又从天黑唱到天明，说着，唱着……太阳露红的时候，老人家安详地睡着了，再也没有醒来。老阿嬷的故事没有讲完，老阿嬷的歌儿也没有唱完，不无遗憾地走了……

　　说起故事的采集经历，一个个名字划过佟涛的脑海：住在喀左县东哨乡十家子村的额尔敦朝克图，聪明且多才多艺，不仅农活干得好，还是个技术高超的瓦匠。他精通蒙古文，懂藏文，会汉文，能讲述故事209则，演唱蒙古族民歌112首。有学者将其与蒙古族故事家朝格日布并称为蒙古族民间故事长河的“双子灯塔”。喀左县平房子镇平房子村的乌日娜，虽只有小学文化，却从小喜欢听故事，有惊人的记忆力，能说会道。她常给儿女和乡亲们讲故事，深受大家喜爱。她讲述民间故事222则，于2009年6月被认定为国家级非遗项目喀左东蒙民间故事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

　　佟涛说：“县级文化馆资金短缺，但是我们拥有热情，对传承人关心。农民是朴实的，当他们理解并接受东蒙民间故事传承的责任后，也报以同样真情的支持。”

　　超百则故事讲述家宝颜巴图、平房子镇社会福利院马建友……这些人受到县文化馆同志的资助。不仅如此，每次去乡下采集故事，县文化馆的同志们都会给老人、孩子带礼物。有时，老人客气地说不会讲故事，讲了一两个后就不讲了，他们就让老人再想想，几天后又去了……一个故事家的门槛不知迈进多少次，一个个精彩的故事就这样被挖掘出来了。

　　故事里的人和事  游牧农耕生活的印记

　　采访车行驶在辽西的公路上。远远望去，绿油油的秧苗正拔节生长，向远处丘陵延展的坡地上披着绿装，这一情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蒙古族汉子牧马草原的样子。还未到喀喇沁左翼蒙古族自治县，耳朵里便灌满了“喀左民间故事”的信息。喀左县文旅广电局局长王文军说：“喀左独特的地域环境以及多种文化融合，使得这里成为发掘口口相传民间文学的富矿。”

　　“辽西地区蒙古族主要为蒙古族乌梁哈部。”喀左县文旅广电局副局长李国丰介绍，蒙古族乌梁哈部在明崇祯八年（1635年）从阿尔泰山迁徙到东部的辽西地区聚居，所以辽西蒙古族聚居地又有“东蒙”之称。明清时期，乌梁哈部隶属蒙古族喀喇沁左翼旗，主要活动区域就是现在的喀左县，迄今已有370多年历史。乌梁哈部蒙古族迁徙此地后，历经生态环境变化及族群人口的快速增长以及文化融合加速，族群沿袭的逐水草而居、守草原放牧的生活方式不得不进行调整，游牧生活逐渐过渡到半耕半牧，最终全部实施农耕，成为农耕蒙古族。在此过程中，蒙古族与汉族民众交往日益密切，蒙古族文化中逐渐融入汉族的文化观念与意识，游牧与农耕文化混合杂糅的影响也日益凸显出来，最终以传统民间故事的形态被记录下来。从目前采集的内容来看，东蒙民间故事既与蒙古族原生文化盘根错节，又吸收了汉族与农耕文化的营养；故事中既有对草原游牧文化的生态认知、生活习惯、信仰崇拜等描述，也有对农耕生产和定居生活的描述和认同。

　　记者一行来到喀左县公营子镇下三家村，小村庄坐落在大凌河北岸的河谷中。迎接记者一行的高延云是位和蔼的汉族大姐。她是国家级非遗代表性项目喀左东蒙民间故事省级代表性传承人。在其家族记忆中，先祖于清乾隆年间迁移至此地。

　　高延云的父亲高振城在世时，是附近村落民间艺术团的团长，耍得一手威武霸王鞭。早些年，高延云在村里搞起了蔬菜批发，生意红火。有闲暇时间，她就操起剪刀剪些福禄寿喜和十二生肖等作品，送给左邻右舍和亲朋好友，久而久之，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剪纸艺人。

　　一个偶然机会，高延云收到佟涛赠送的12卷《喀左·东蒙民间故事》。她阅读后，先是以精彩的民间故事为题材，把每个故事的中心思想总结浓缩成四句打油诗，再配上最鲜明的画面，用自己独特的技艺和手法创作岀了150幅民间故事剪纸作品。

　　在这个过程中，她发现书中的很多故事并不陌生，母亲李凤贤曾对她讲过，而且母亲当年讲过的故事，比书上记载的多得多。

　　在佟涛的鼓励下，高延云放下剪刀拿起了笔。白天做生意时回忆母亲当年讲过的故事，在头脑中把故事来龙去脉想个大框。第二天凌晨两点多钟，她再起床奋笔疾书。“那个时间夜深人静，没人打扰，特别利于写故事。”高延云说，等写到五点多钟，搞蔬菜批发的商户登门，她开始忙起一天的活计。

　　就这样日复一日，她坚持了数年，整整写满36个笔记本，收录了400多个故事，还口头讲了300多个故事。2018年出版的《喀左·东蒙民间故事》用22、23两卷收录了她收集、整理、写下的故事117则。喀左县授予她“喀左东蒙民间故事剪纸艺术家”“喀左东蒙民间故事传承人”“民间故事家”等光荣称号。

　　用非遗记录非遗  我们的“巴特尔”要一直讲下去

　　2006年，喀左东蒙民间故事成功入选首批国家非遗名录后，当地对喀左地区民间流传的故事资源保护与传承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在国家及省有关专家的支持下，喀左县文化部门加大普查力度，又陆续发现一批民间故事家。经过精心选编，2008年8月出版了第一部12卷本的《喀左·东蒙民间故事》，荣获2009年第九届中国民间文艺山花奖。

　　2009年，喀左县文化工作者启动新一轮东蒙民间故事普查工作。陆续发现了蒙古族民间故事家武彩云；汉族故事家高延云；汉族故事家张廷义……

　　汇总近10年的成果，2018年8月，《喀左·东蒙民间故事》第二部12卷本正式出版。

　　喀左县文化馆馆长、国家一级演员包向东说：“前后共24卷本的《喀左·东蒙民间故事》共收录东蒙民间故事1544则，1000多万字。这是县文化馆文化工作者40多年努力的结晶。”

　　除结集出版故事集外，评书名家、著名评书表演艺术家刘兰芳入室弟子、朝阳市曲艺家协会副主席许同贵从《喀左·东蒙民间故事》中选取故事创作评书作品，目前已录制了60多则东蒙民间故事。

　　佟涛有绘画天赋，喀左的非遗项目给他带来了大量灵感，他采用喀左皮影的艺术表现形式，选取喀左东蒙民间故事中代表性作品《月亮公主》《森林里的塔呼恨》《金膀雄鹰》为题材，创作了8幅作品，一举夺得辽宁重大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的最高奖，作品还被辽宁省博物馆收藏。这是一种用非遗的艺术形式传承非遗的有效尝试。

　　采访中，还有一个故事能够帮助人们更深入地理解喀左的群众对于当地流传的民间故事的深厚感情。

　　从喀左县政协秘书长位置退休的陈福奎看到《喀左·东蒙民间故事》出版后，激动得几天几夜不得安睡。他说，他的亲侄女远嫁杭州。临嫁前，他抱着视如珍宝一样摆放在书柜上的《喀左·东蒙民间故事》交给侄女，对她说：“呼恨（意思是女孩子）啊！你出嫁了。阿爸嘎（意思是叔叔）送给你什么都觉得轻！只有把这一箱子从敖木伦河里拾起的珍珠交给你，才觉得有价值。将来，你有了昂嘎，有了呼恨，你住在西湖边的高楼卧室里，把这里的神话、传说和故事讲给孩子们听。让他们记住草原，记住喀喇沁，记住敖木伦河，记住九泉莲花月亮山，记住他们的娜爷娜奶们，记住书里的巴特尔……这是阿爸嘎送给你的心里的珍珠！”

责编：张晓楠
审核：刘 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