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镇出发 抵达每一个人

  郑 琨

  ■提示

  《平乐县志》是作家颜歌的最新长篇小说,也是其“平乐镇系列”的终曲。颜歌戏仿古典的叙事风格,以方言的腔调讲述了一个事关家族、地方历史、女性成长、官场政治、时代发展等主题的现代故事。作家在复杂的语境里出色地完成了既终结叙事又颠覆叙事的故事结局,留给读者丰富的想象空间。

  颜歌的《平乐县志》为读者提供了酣畅淋漓且五味杂陈的阅读体验。《平乐县志》是一部以虚拟地方志写就的平乐镇文学档案,颜歌希望,“为我生活的时代留下一个自己的版本”。颜歌的小说几乎一直在写平乐镇,原型是她的故乡四川郫县,那个产豆瓣酱的郫县。2004年,颜歌的母亲去世了,之后她开始写作平乐镇系列,这是她写作生涯中时间跨度最久、也投注了最多个人情感的作品系列。从私人角度来说,颜歌感觉自己始终无法走出母亲去世这个节点,所以她希望在平乐镇系列小说中,尽量去还原母亲在时的那个世界,捕捉那个世界的细节,那个世界的人事变迁与喜怒哀乐。从2008年《五月女王》开始,颜歌专注描画以故乡四川郫县郫筒镇为原型的平乐镇文学地图。颜歌镶嵌于其中的,不仅有自己悲喜互衬的童年回忆,更是与川西的乡音乡味绞缠在一起,随成长与离家渐远渐绵长的乡愁。

  《平乐县志》的语言风格参照了“二拍”(即《初刻拍案惊奇》和《二刻拍案惊奇》),并且使用四川方言建构起小说的叙事。颜歌对三言二拍话本小说进行有意识的现代改造,不断藉由诸如“各位看客”“在座诸位”等说书人套语,制造出虚拟的对话情境,加以各种旧体诗词韵文的巧妙使用,融合古典与现代,使小说呈现出精妙的反讽与后现代拼贴效果。可以说是一部后现代的“三言二拍”,古典的戏仿与现代的内核,是当代汉语小说艺术的崭新实验。在话本小说的艺术传统里,说书人无所不知的匿名性的声音,代表的从来不是个人话语,而是一种民间集体意识与普遍生活规范。作家阿来说:“方言是一个壳子,一个承载思想的壳子,它提供了一种表达可能,也造成了一种表达的限制,但是颜歌很轻易就把这种表达的限制突破了。”

  颜歌曾获茅盾文学新人奖,2015年《平乐镇伤心故事集》中的5个短故事,也是在为接下来的长篇作热身。从2015年起至2023年,颜歌历时八年完成长篇小说《平乐县志》。其间,颜歌用中英文双语写作,并获得英国笔会翻译奖等。她是2019年都柏林国际文学奖的五位评委之一,又于2021 年作为终审评委参与了爱尔兰国家桂冠文人的评选。多年英文写作之后,颜歌一直在思考,一种语言背后的社会文化、历史根源到底是什么?到底什么才是中文的文学传统和叙事传统,它又携带了什么?于是,她越发渴望在中文写作中,体现中文性与中国文化里的文学传统,因而对“二拍”的参考也并不奇怪了——这毕竟是中国古典短篇白话小说的巅峰之作。

  尽管扮演着全能说书人的角色,颜歌还是认为,小说家应该是一个装故事的瓶子,小说家的职责是去呈现这个世界的肌理,让世界本身来引导故事行走。作者要尽量隐形,不要评判,最好化成风消失在故事里。

  《平乐县志》另一个独特之处,来自于书名。实际的县志里面全是各类琐碎的、事无巨细的记录。比如某年当地产了多少种水果,或是开了多少家美发沙龙。对颜歌来说,县志是一个“神奇的存在”,县志会把社会的方方面面,尽量不加选择、不带歧视地收纳进来。在同一本县志里,会同时记录郫县县长换届和郫县美发店老板数量几何,社会各个阶层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许多在主流历史里籍籍无名的普通人,也被县志所收录。这类数据使用的时机也许很少,但它又是一种不可或缺的存在,记录本身就十分重要。因为想撰写平乐镇的故事,颜歌专门到郫县县志办要了许多县志。在这些厚厚的资料里爬梳时,颜歌突然意识到,小说家写作是在进行选择性的叙事,而县志很大程度上是不选择的。写作本身就是一种权力,而她试图去反思这种权力。

  颜歌在《平乐县志》里,参考了县志的数据与写作方法,试图去写作尽量多的人物,即使有几个笔墨更集中的视角人物,但也会经历从他们铺开,展现更多群像。人物写作时,颜歌也努力地不评判,她小说的每个人物都有着很明显的缺陷,作家用白描来呈现人的复杂性,以尽力消解习惯性的道德评判。

  颜歌以游刃于市井情态与民间伦理的写实功力,逼真复现日常生活的鲜活纹理,小说以多重复调的结构串联起平乐镇市民生活与官场社会的纵深截面,将傅、陈两家人的命运突转及背后社会性的权势斗争写得格外叫人唏嘘兴叹。通过“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勾勒出社会繁貌与人心浮动,折射出城市化、互联网经济发展等时代印迹。

  《平乐县志》虽然表面叙写的是一个县城世俗风情故事,但涉及的却是家族、城镇、民俗、地方、官场以及扫黑除恶等多重主题。颜歌写活了有着深厚而广阔基础的“县城文化”。小说一条线索是以陈地菊和傅丹心为主的几个青年男女的爱情婚姻与成长离合;一条线索是与傅祺红的工作生活相关的县城官场生存世相。两条线索交汇进行,看似普通简单,却暗藏玄机,人人各有心事,事事处心积虑,貌似顺理成章,其实暗流涌动,古今不变的世俗风情底下诉述的却是时代风气中的官场腐败争斗与地方上的势力消长。作家余华这样评价这部小说:“《平乐县志》展现了颜歌非凡的写实才华和语言功底,把日常生活内在的戏剧性和悬疑感写得丝丝入扣。颜歌离她笔下的人物是如此切近,阅读的过程中,你会觉得似乎你和他们毫无时差地生活在平乐镇东街上。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每个人都有不可知的命运。读《平乐县志》让我感受到生活的浩瀚与恒久。”

  过去15年里,颜歌讲述平乐镇的声音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她从一开始“在平乐镇外”讲故事,到一步步再次“向平乐镇深处去”。这次,颜歌就坐在平乐镇的腹地,用说书人的语调,用父老乡亲的口吻,讲完了这个平乐镇系列的最后一个故事。在现实地理坐标上越走越远的颜歌,努力调整着她与平乐镇文学坐标的距离,缩短着从平乐镇到世界的距离,颜歌用她的写作与作品共同完成了这部漫长的“出平乐镇记”。

责编:徐 硕
审核:徐晓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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