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沈昌文18岁。他在上海报考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未被录取。一年后他又报考人民出版社,被录取为校对员。此时三联书店已经被撤销,并入人民出版社。1954年人民出版社内部设立三联书店编辑部,人民出版社副总编辑陈原兼任编辑部主任,本年沈昌文升任人民出版社社长王子野的秘书。几年后三联书店编辑部又被撤销。1982年人民出版社内部恢复三联书店编辑部,沈昌文任主任。1983年沈昌文被任命为三联书店副总编辑。1986年,沈昌文55岁。这一年三联书店从人民出版社分离出来,恢复独立建制,沈昌文被任命为三联书店总经理。
有这样一段曲折的人生经历,沈昌文时常感叹:“不论如何,我这个多年密切关注三联书店而无法实际介入其中的人,自知德薄能鲜,后来居然当起它的总经理了。”他还会感叹:“总结起来,还是早年的读书生活,促成了我后来在出版界的发展。”那么,沈昌文从6岁开蒙读书,到19岁投身出版事业,在十几年的时间里,他的读书生活留下了哪些印记呢?
其一,上学的经历。沈昌文早年记忆,祖母经常给他灌输三个观念:一是虽然家境不好,但我们是好人家,你是好人家的孩子。二是你不能跟外面的野蛮小鬼玩耍,我们不是嫌贫爱富,而是不要沾染粗俗、骂人等恶习。三是无论多么困难,我们家的孩子一定要上更好的学校,受到更好的教育。6岁时沈昌文进入宁波人办的一所弄堂小学,但祖母坚持让他退学,希望能转入最好的“北区学校”读书。北区学校是工部局办的一所小学,它的组织者是陈鹤琴等一些优秀的教育家。但沈家交不起学费,而工部局规定,他们职员的子弟可以免费入学。恰好沈昌文姑父的一位兄弟在工部局做文员,沈昌文便以这位王姓叔叔儿子的名义报名入学,将自己的名字由沈锦文改为王昌文。六年就读期间,沈昌文深知这样好的读书条件来之不易,又害怕被人家发现自己“冒名顶替”,因此学习非常努力,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快到毕业时,学校领导发现了这件事情,他们很同情沈昌文的境况,同意将他的姓氏改回沈姓,保留了名字“昌文”。1943年小学毕业后,沈昌文由于成绩优秀获得一年助学金,进入工部局主办的育才学校读中学,读到初二下半年辍学,去做学徒。直到1949年6月,沈昌文考入民治新闻专科学校新闻电讯系,后转入采访系,读到二年级辍学,不久这所学校并入复旦大学。有了这样一段经历,两年后他才有机会以大学二年级的学历,报考并录取为人民出版社校对员。
其二,读夜校。再说沈昌文初中二年由于家庭生活拮据辍学,只好去宁波人开办的一家银楼(首饰店)做学徒。但沈昌文依然渴望读书,渴望增长知识,为此他为自己开启了半工半读的生活模式。他回忆说:“在学徒的五六年时间,算起来我前后上了14所补习学校,学习多种技能,从速记、会计,直到摄影、英语、世界语、俄语和无线电等等。这还不算早上5点就到法国公园(现复兴公园)听讲英文、语文。”在那段时间里,沈昌文的学习主要有三个方向:
一是学习古文,他每天早晨5点,来到离银楼不远的法国公园听老师免费授课。恰好讲语文的老师是育才中学的赵老师,沈昌文跟他学《古文观止》,开始对唐诗等古文产生兴趣。一次银楼中来了一位客人叫刘硕甫,他打牌时发现沈昌文在那里背诵《古文观止》最后一篇《五人墓碑记》,就对沈昌文说,读《古文观止》要少读后半,多读前半,难处在书的前面部分,如《春秋左传》中的选文,这才是古典文章的根本。《五人墓碑记》之类,都还算不上地道的古文。沈昌文回忆:“我跟他读《郑伯克段于鄢》,那抑扬顿挫的语调,至今难忘。”
二是练习写字,也是那位刘硕甫看到沈昌文在临帖,沈昌文回忆:“他先夸奖我临帖时能体会帖中的笔意,认为这是学写字的正道,孺子可教。接着认为我临的帖不好。他要我临《虞恭公碑》,不要临《玄秘塔》,以后还买来《虞恭公碑》送给我。他常讲写字如做人,高明处要‘意到笔不到’,认为其中有深意存焉。我这十几岁的毛孩子,哪能听得懂他这话,但也恭恭敬敬地记在脑海里了。在以后的几十年里,我经常想起这话,越来越觉得有道理。做人做事,到高级阶段,太需要‘意到笔不到’。等我当了领导,觉得更需要如此。所谓‘化境’,此之谓也。”
三是学习外文,法国公园中教外文早课的老师也是育才中学的教员,他姓丁,毕业于英国牛津大学,沈昌文称他“Doctor Ting”。丁老师讲授英文版的《泰西五十轶事》,要求学生能够背诵。沈昌文回忆:“20世纪80年代,我同汪道涵老有接触,说起外国古典文学,我漫不经心地背了几句《泰西五十轶事》中的英语,他大为惊异。”再有银楼中曾来过一位客人李俍民,后来成为翻译家,即《牛虻》的译者。他是富家子弟,去苏北参加革命,得病来上海休养。他病好后不再去苏北,要在上海读大学。李俍民上大学后还常来首饰店玩,见到沈昌文读英语很勤奋,忽然说:“你为何不学俄语?将来俄语用处可大了。”那时上海霞飞路一带有白俄老师教俄语,他们都是苏联的大知识分子,于是沈昌文马上报了名。在人民出版社工作时,沈昌文翻译过许多俄文版的书籍,如《马克思、恩格斯为无产阶级政党而斗争的历史》《控诉法西斯》《苏维埃俄国与资本主义世界(1917——1923)》《列宁给全世界妇女的遗教》等。此外沈昌文还在补习班中学过西班牙语、世界语。后来沈昌文在人民出版社给陈原当秘书,有一次他跟陈原讲世界语,陈原大为惊讶:你居然也会讲世界语?!
其三,读报刊。沈昌文提到的报刊,一是《罗宾逊报》,这是银楼订的小报,沈昌文最喜欢杨乐郎的专栏文章。还有那位刘硕甫,也以笔名“牛马走”在上面开专栏。二是《东南日报》,上面经常刊登一些灯谜,沈昌文的师父最喜欢猜灯谜,猜不出来就问沈昌文,比如谜面“两枚制钱”,打一古美人名字,沈昌文立即猜到“陈圆圆”。还有谜面“山在虚无缥缈间”,打一古人名字。师父很久想不出来,沈昌文很快猜到“孔丘”。师父大呼奇才呀!三是《文汇报》《观察》,沈昌文经常阅读此类报纸,再给周围的人宣讲里面的消息。但他那时认字也不是很多,将主编徐铸成名字中的“铸”字读成“寿”。将近半世纪后,沈昌文多次见到徐铸成本人,却不敢把这个故事告诉他。四是《万象》杂志,当时於梨华跟随父亲在银楼中居住,於小姐四处找书来看,沈昌文就从垃圾堆中翻拣出《世界文库》《万象》杂志送给她阅读。上世纪末,沈昌文策划在辽宁创办《万象》杂志,还提到这件事,他说“这是他编新《万象》最早的动因。”
其四,读杂书。沈昌文说,那些年他读过的书有苏青《结婚十年》,张竞生《性史》,骆宾基《萧红小传》,生活书店《生活日记》,赵树理《李有才板话》等。钱钟书《围城》是沈昌文的最爱,他在后来翻译书时,笔名叫“魏城”,以示对钱著的痴迷。还有生活书店出版的两套丛书,一是1936年至1948年间,张仲实主编的《青年自学丛书》47种,包括《社会科学研究方法》《现代哲学的基本问题》《怎样阅读文艺作品》《民族问题讲话》《写作方法入门》《政治常识讲话》《世界经济地理讲话》等。其中最让沈昌文难忘的书是沈起予《怎样阅读文艺作品》。二是郑振铎主编的《世界文库》,分两种形式出版。首先是期刊,即1935年至1936年间《世界文库》每月出版一册,每册中包括17种至20种作品,如《传奇》《花间集》《王佑丞诗集》《刘知远传》《南唐二主词》《集异记》《阳春集》《王梵志诗一卷》《博异志》《孟浩然集》《云谣集杂曲子》《诈妮子调风月》《高常侍诗集》《指南录》《陈伯玉诗集》《八相变文》《岑嘉州诗集》《玄怪录》《岑嘉州诗集》《维摩诘经变文》《李贺歌诗集》《舜子至孝变文》等。其次是单行本,即1936年至1947年间出版17种,包括《冰岛渔夫》《司汤达小说集》《回忆·书简·杂记》《燎原》《醒世恒言四十卷(绣像古今小说)》《警世通言四十卷》《简爱自传》《华伦斯太》《苏鲁支语录》《小鬼》《俄国短篇小说集》《美国短篇小说集》《被开垦的处女地》《圣安东的诱惑》《安娜·卡列尼娜》《晚清文选》《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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