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 楠
表哥一家从北京开车回来,和我们一起回老家。老家现在对我而言常常只剩一个概念,我只是在童年时去过。费孝通曾说“家乡美味如梦多”,一旦什么东西进入梦里,那就是寄托精神的地方,逃也逃不掉。
一个人的家乡,意味着他总要离开,却也总想回去的那个地方。一个人的家乡,意味着他从梦中惊醒,担心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家乡,并非只是地图上的一个小点点,而是从面到线、从线到点构成的记忆系统。这次和表哥回乡就是想追溯自身生命轨迹中的老家记忆。
记得小时候我第一次和妈妈回老家时,水土不服,起了一身疙瘩。后来表哥也来了,我现在还能清晰感受到当时和表哥一起爬山的兴奋。
家乡有座山,山上有蕨菜。姥姥说如果运气好就能采到握着小拳头的蕨菜,最新鲜美味了,可以包蕨菜馅的饺子。于是我和表哥就决定上山采蕨菜。起初,我和表哥并肩攀爬,很快我就把表哥甩开了,不过我们俩还能遥遥相望。后来我越爬越远,一个人爬到山顶,躺在山坡上叼着草棍儿,悠闲地看蓝天云朵。过了好长时间,只见表哥气喘吁吁、怒气冲冲地上来了,他说大家都在找我喊我,说山上有狼还有蛇,说给姥姥家的舅舅姨娘们都吓坏了。我乖乖地和表哥回到姥姥家,以为会挨一顿怒斥,没想到迎接我的却是一桌香喷喷的蕨菜馅饺子。那种灶台上巨大的锅煮出来的饺子,又水灵又饱满,永久地留在了我对家乡的记忆里。
我和表哥的车在村委会前的广场上停下来,好些大爷大妈在广场上健步走,还有坐着抽烟、聊天、晒太阳的。我们也走过去,跟乡亲们并排坐下,表哥递上烟,打开了话匣子。老乡们还像往常那样热情又平静,烟雾慢慢升起,我的心渐渐舒展融化……
家乡就在此处,让人心安。
在老家住了5天,乡亲们待我们太好了。他们幽默,比我想象得有趣。他们周到,比我想象得细腻。他们给我们做了好多家乡菜,我们常常一天吃好几家。在老家,也许只顾得看了说了吃了,手机里没留下几张乡亲们的样貌和表情。可回到城里,眼前浮现的印象却无比活泼深刻。
我还会想起家乡的那座山。绿色的丛林里,黄灿灿的河水在山脚下流过,那是大地的汁液。这回才看到了山上还保留着清代石幢,上面刻着隽秀的文字,残碑依稀可辨,砖塔高高耸立,时有微风掠过。这里虽为方寸之所,却承载了层层累累的历史,是一个最简洁也最丰厚的世界。
今天的人们,在很大程度上都经历着城市生活和家乡传统生活的冲突。随着一代又一代人的固守、迁徙与定居,新生与死亡在这片土地上匆匆来去,一部分人仍然世代生活在恒定的地方,而另一部分人的老家似乎已逐渐成为一个遥远而模糊的剪影。但是随着一个人年纪渐长,或者对很多事情的理解更加深入,往往又会意识到老家的价值。
一个地方的历史越多,就越是有无限的可能性。或许,理解一个人的家乡,不应局限于他的血缘、地缘,而更像是海德格尔所说的那种“在之中”的世界。在那里,壮美的山川、平常的住屋和衣食,如流淌的血液,注入一个人的生命,形成他的心灵和精神,无法磨灭。
家乡,是我们埋在心灵土地中的种子,既是一种需要不断返回的绵延记忆,也注定会成为我们看待世界的方式。传统的亲属关系,对一个人其实是非常重要的情感支持。那里有人间淳朴的亲情,也有自得其所的品格,更有山水天地赋予的万千气象。
责编:闫尚
审核:徐晓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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