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成文

　　三十多年前的那一场暴风雪始终在梦里梦外醒着。现在，每逢冬季风雪肆虐的天气，我亲历的那场风雪，便会越发地清晰起来。

　　时间回到了上世纪80年代中期，我毕业后在邻乡的一所中学担任初一班级的班主任。在工作了两个多月后，我发现班里有4个同学经常迟到。经过批评后，有很多好转，但是他们偶尔还是会迟到。问了原因，他们有些怯懦地回答：道远，还不好走。

　　看到他们的样子也不像撒谎，但是总觉得这个理由还是有些牵强。于是我决定进行一次家访，了解真实情况。

　　那时候没有双休日，我就利用一个周日，骑着那辆二八大杠出发了。从小学升初中的学生登记表得知，这4个学生家住在一个叫通天村的地方。“通天”？这个名字听起来就让人有些发怵。

　　一路打听着过去，就来到了那个被人们叫作通天大岭的地方。还别说，名副其实。站在岭下，需要仰视才能看见岭的最高处，坡度在50度左右。而那4个学生的家还是在岭的那一边，显然，那4个学生每天需要推着自行车爬上这50度的坡，才能回到家。因为我用了15分钟的时间才“爬”到大岭的最高处，当然，尽管当时已经过了小雪的节气，我还是有汗顺着额角流下来。

　　到岭上喘了口气后，再一看下坡的路，依然是50度左右，而且坡的东边是一条约20米深的大沟，这种路况、这么陡的坡度下岭，即使自行车有手闸，我还是不敢骑下去，我怕手闸突然失灵，其结果可想而知，还是推着车子下岭吧。就这样拐了两个大弯，又走了15分钟，才到了岭下，脸上依然汗涔涔的。

　　站在岭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再看了一眼手表，终于相信了4个学生说的“道远，不好走”那句话的确属实。那4个十三四岁的学生推着自行车，上下学通过这个坡度50度的大岭，所需要付出的时间和体力可想而知。

　　在几个学生家里，听家长们说，他们这个村是距离学校最远的村子，有30多里路呢。早晨孩子需要早早起床上学，遇到自行车突发故障或者雨雪天气等情况，迟到也就难免了。

　　其实，不用家长这一番表述，我也能切身体会到这几个学生所面临的困难，尤其是冬季，天短，他们是需要摸黑赶路才能保证早晨到校不迟到。考虑这么远的路途和路况，于是我就主动提出了解决办法，安排这4个学生在冬季暂时借住在学校附近的学生家里，这样既能保证学生不会迟到耽误学习，又能保证他们的行路安全；以后正常天气里，不用上早自习，只要不耽误早晨的第一节课，就不算迟到。家长们对我这样的安排，自然感动不已。

　　离开学生家的时候，才发现阳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厚重的云层铅一般地压了下来，天色越发地阴沉，我并没有太在意，以为这只是短暂的天气变化。就在我骑行到通天大岭下，准备推着自行车开始爬坡时，一片片雪花悄然飘落，只是当时温度的原因，这些雪花瞬间就消失在泥土和草叶之间。

　　但，随着时间推移，雪花逐渐变大，它们不再是细腻的小颗粒，而是变成了圆润的六边形，边缘清晰可见，而且数量也逐渐增多。它们像是被无形的魔法召唤而来，纷纷扬扬地，给大地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绒毯。漫天飞舞的雪花如同无数细小的精灵，将整个天空染成了一片纯白。雪花在空中交织成网，仿佛给世界披上了一层薄纱。

　　看着前面这一大段的上坡路，我意识到，自己可能陷入了麻烦。我不能再停歇，推着车子赶紧一路向上。此时，雪势越来越猛，密集得几乎让人无法分辨出天空和地面的界限。走着走着，一阵狂风呼啸而来，风势猛烈，卷起地面的雪，形成一股股白色的旋风。风雪越紧，我的脚步愈加沉重，呼吸也变得急促，在风雪中，尽管是步行，我也是留下一路歪歪扭扭的轨迹……

　　待我艰难地爬到岭上的时候，腿发软，差一点跌倒，下意识双手扶正车把，站稳了。再看前路，白茫茫的一片，天空和大地俨然一体，暴风雪让能见度变得几乎为零。

　　其实，即便是这段下坡的路走完，剩余的十里多回家的风雪路，自行车也是无法骑行了。尽管前路风雪漫漫，但还是要走下去。这时候，我突然想起十多天前下的那场雪，想像着那4个学生在雪中艰难跋涉上学的情景，不正如我现在一般吗？他们可仅仅是十三四岁的孩子呀……

　　我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推着自行车开始下岭。暴风雪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尽管我小心翼翼地沿着熟悉的路线前进，但风雪的威力加上较陡的下坡路，还是让我摔了好多个跟头，就是那种跌倒了爬起，爬起了再跌倒，反反复复。

　　待我下了岭后，厚实的雪已经淹没了我的脚踝，我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蹚着雪，沿着一段平缓的路向家的方向前进，这时，狂风变得肆无忌惮，呼啸声如同猛兽的咆哮，将树枝摇曳得狂舞，雪仗风势，风助雪威，温度也骤然下降了很多。风中的雪花被卷起，一片视线穿不透的白色云雾笼罩下来，我不敢停下脚步，尽管风雪几乎让我无法睁开眼睛，风雪刮在脸上如同刀割般的疼……

　　也许是风雪弥漫了天空和大地，天色啥时候暗下来，我浑然不知，而那时就只有一个念头，赶紧回家！

　　风雪中闪烁的点点灯光，我终于隐约看到了前方村庄的轮廓，那是我家所在的村庄。顾不上饥饿的感觉强烈地漫上来，也顾及不了处于头昏眼花的状态，我还是踉踉跄跄地加快了脚步……

　　我雪人一般地出现在家人的面前，浑身上下被雪包裹，感觉自己似乎被冻僵了。羽绒服被汗水浸湿，又被雪水打湿，现在又结成了冰，一身厚厚的“铠甲”，显得无比沉重。

　　风雪渐歇，只留下一地的雪白。我站在风雪的尽头，回首来时的路，再想想最初批评迟到学生的严厉，顿时觉得“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这句话是多么通俗易懂啊。

　　那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我的梦境里总是萦绕着那次风雪通天岭的经历，即使几十年之后，那风雪中的一幕幕还会不时地浮现在眼前，是经历让我们理解了生活，是生活教会了我们一切，此言不虚。

责编：闫尚
审核：徐晓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