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藏书和用书走过漫长的道路。
1958年15岁念初中二年级的我,用母亲给我两天的午餐费3角钱,在太原街新华书店买下第一本书,花了两角八分钱,这便是梁上泉的诗集《寄在巴山蜀水间》,我把这本小书翻烂了,多数篇章如《祖母的画像》都背诵过了,这是我个人和家庭藏书的一块奠基石。1979年1月,我在北京出席全国诗歌创作座谈会时与梁上泉结识。不久,他到沈阳开会曾到我家做客,我从书柜里把他这本诗集拿出来给他讲其来历。
1962年我带着魏巍编选的《晋察冀诗抄》走进了人民解放军的军营。这本诗选中有田间、邵子南、方冰、孙犁等多位诗人的诗,特别是有我背诵过的陈辉的《为祖国而歌》《回家去吧》《卖糕》等作品。当过兵的人都知道,那时连队战士是没有枕头的,所谓枕头就是一块白包袱皮,用别针别起的一个小包袱,里面有几套军装、衬衣、一双解放鞋,睡觉时枕的就是这个家伙,我比战友多了几本书,走到哪儿带到哪儿,晚上有空看一下。非常遗憾,这本诗选我在野营拉练中搞丢了;后来,是魏巍给了我签赠的再版的一本《晋察冀诗抄》,让我感到特别满足。
1969年我成家了,到1981年,我们四口人的小家,住的是皇姑区小白楼9平方米的一个小北屋。人均不到2.5平方米,我们在这里住了10年,这个小屋没床,打了一铺小炕儿,炕底下就是我们家的“储藏间”。我用两个纸壳箱装着我珍爱的藏书,用的时候拽出来,用完了再用脚踹到炕底下,这一拽一踹,就是那时我读书和用书的状态。
2002年,我的家从沈阳的青年大街搬到了沈辽中路,搬家公司来了三个车,其中两个车是装书的,有几十个纸箱子,搬家公司的师傅问我:“你家是卖书的吧?”
2020年6月,我被辽宁省第九届全民读书节评选为“最佳藏书人”。评上这个奖的时候,我家的绝大部分书都已拉到了省图书馆作了捐赠。如果不是省图朋友们极细的工作,我根本不知道我到底有多少藏书,3000?4000?他们统计之后告诉我,是4337种5749本。其中有814位作家诗人为我签名的1982本书。
省图书馆曾举行“胡世宗藏书及手稿特展开幕式暨捐赠仪式”。当时在宽敞的展厅两边墙壁上和展柜里,分别陈列着冰心、丁玲、臧克家、艾青、端木蕻良、张光年、刘白羽、魏巍、贺敬之、袁鹰、张志民、李瑛、高玉宝、柯岩、徐怀中、浩然、铁凝……的签名赠书;我捐的仅浩然一位作家给我的赠书就有81本,包括朝鲜文版的上中下三本《艳阳天》。还有我自1973年吉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第一部诗集《北国兵歌》,到1997年解放军出版社出版的阐释长征精神的《铁血洪流》,共22部(篇)不同年代在稿纸上书写的手稿。当年我撰写《当代诗人剪影》及其“续集”时,我写完臧克家、魏巍、光未然、公木、柯岩、周涛、苗得雨、高洪波……的“剪影”,都曾请诗人本人审阅,这手稿上都有他们用毛笔、钢笔或铅笔改动和删添的笔迹。
我经常温习哲学家尼采一段很深刻的话:“思想家以及艺术家,其较好的自我逃入了作品中,当他看到他的肉体和精神渐渐被时间磨损毁坏时,会感到一种近乎恶意的快乐,犹如躲在一个角落里看一个贼撬他的钱柜,而他知道这钱柜是空的,所有的财宝都已安全转移。”尼采这段话说的是人的生死与艺术创作的价值和意义。
一个人正确的终极思考,常常会改变他的眼界、胸襟、气度和格局。
在大宇宙中,每个人都是极为渺小的。在无尽的时间长河里,个体生命是极为短暂的。所以我们才格外珍爱生命,提醒自己不要虚度光阴,要做自己想做和能做的事,并从中获得快乐。我此生注定要全身心投入的事业就是文学创作。我从读书和写书中获得快乐。
我觉得我写书,离不开读书。即使是写自己熟悉和有厚实积累的生活,也需要读可以参考的书。1991年我陪作家刘白羽巡行东北三省时,他就和我说过,写什么题材的作品,最好能读中国甚至世界这方面题材写得最好的作品,得以参照。比如,为纪念红军长征胜利90周年,我要写一本新书,我虽然曾两次重走长征路,并创作出版了几本书,但仍然购买了《红军长征记》等多本书,还专门到省图借来了《红军长征史》等6本书,这种广泛深入的阅读,就给我写好新书增添了底气。
我在2020年7月把珍藏的150多位名人赠我的二三百幅字画,其中有张爱萍、丁玲、贺敬之、张光年、刘白羽、臧克家、艾青、魏巍、浩然、张志民、李瑛、袁鹰、刘征、孙其峰、孔继昭、梁照堂、沈延毅、宋雨桂、林声、李仲元、于植元、冯大中等的作品,捐给了沈阳市档案馆。接着我把我的5000多册藏书捐给了辽宁省图书馆。
这两次捐赠是有所不同的。前捐,是“裸捐”,捐了我全部的字画,包括家里墙上挂着的丁玲、刘白羽、贺敬之、魏巍、孙其峰、沈延毅的字画,全摘下来捐了;后捐,可不是“裸捐”,我在沈阳和海南住所都留下了几书柜的书,约近千册,包括魏巍、贺敬之、柯岩、张光年、袁鹰、张志民等人的书。我在余生的写作中要用到的书,就留在手边了。我的老伴儿也留下了她要用的书法、美食厨艺和国学养生方面的书。我的捐赠,不会影响到我们晚年正常的阅读和写作生活。辽宁省图书馆与我签了协议,以后我和我的家人用到我捐的书,会给予我们很大的优惠和方便,所以,我后顾无忧。
辽宁省图书馆杜希林馆长在评价我捐书时说:“这是近年来以个人名义向辽宁省图书馆捐赠文献数量之最。这些文献是研究我国现当代文坛脉络发展的重要参考资料,具有较高的版本价值和文献价值。”
我捐赠的图书更多的是我平时购买、阅读、珍藏的书。我看到在这些书每一本的扉页上,都有省图书馆采编的记录,有图书的种类标号和编号,可以面向广大读者外借。而且我发现在每本书扉页的左下角,都盖了一个椭圆形的红章,其中有“胡世宗惠赠”的字样。这等于我向每一位借阅这本图书的朋友打招呼一样。
记得有一年——我的日记书上记载的是1985年7月27日,写出脍炙人口的《人世间》的作家梁晓声和王梦岩、王侠、董保存、礼平等几位作家朋友到我家做客,梁晓声看到我一面墙的大书柜,沉思良久,说出一段令我十分印象深刻的话:“让那些狂妄的人、骄傲的人,在这个书柜前默立3分钟,然后把外国人的书拿出去,把古代人的书拿出去,看他自己的书在‘五四’以来的文学史上占什么位置?”我在日记中接着写道:“他的话是即兴的,是站在我书柜前的感慨,但相当深刻,令人警醒。”在我捐赠书的展柜里有梁晓声2013年5月26日签赠给我的光明日报出版社出版的《郁闷的中国人》。
我经常和亲友交流藏书和用书的体会。书籍的积累是人生重要的财富之一。即使是在人工智能广泛应用的年月,阅读纸质书仍是人的个体精神生活所不可缺少的重要活动,它是人生快乐的一大源泉啊!
责编:李明
审核:徐晓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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