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父

  李海燕

  姐,爸咳血了……医生说是晚期……已经没有手术的必要了……

  电话那头二妹的哽咽声,像一枚混着杂音呼啸而来的炸弹,在梅子的耳边轰的一声爆炸了。

  梅子捂着自己的嘴巴,跑进卫生间里,哭了一大场。好半天时间,梅子的心都没法平静下来,最后她作出决定,辞职回家,陪父亲走完最后时光。

  梅子坐在候车室里,再次拿出那张全家福照片,看着看着,眼睛湿润了。

  四间红砖青瓦的房子前面,胸戴红花的父母坐在那儿,梅子四姐弟站在后面,画面温馨。

  那天是母亲和继父结婚的日子。

  梅子15岁那年,父亲去世。母亲体弱多病,带着四个未成年的孩子,日子实在艰难。经人介绍,母亲领着梅子他们从小山沟来到陌生的镇子,走进了继父的家。继父是个瘦弱的、坏了一只眼睛的男人,在镇企上班,家境还算殷实。那天晚上,继父给梅子他们讲自己的身世。他5岁那年随母亲改嫁,继父和母亲生了二弟以后,继父开始不待见他,他的那只眼睛就是因为饥饿偷吃了一块玉米面饼子,被他的继父打坏的。继父说,你们放心,我会像对待亲生的一样待你们。那年继父40岁,母亲38岁,母亲想给继父生个孩子,继父没同意。他说,已经有四个孩子了,不生了。母亲对梅子姐弟说,一定要像孝敬她那样孝敬继父。要不是继父同母异父的二弟夫妇俩,他们的日子会过得安稳,梅子也不会远走他乡……

  上车的时间到了,梅子收起照片,随着人流上了车。对面坐的是一个年轻的妈妈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梅子只要看到这种年龄的男孩,就会想起自己的儿子,眼眶就会发酸。当初她想儿子,每天晚上蒙在被子里咬着被角哭,儿子则在她的梦里哭。

  5年前,梅子和丈夫刘明涛抱着1周岁的儿子,坐火车去了省城,那时候县城还不能做DNA检测。验完血后,梅子把儿子交给刘明涛,说去趟卫生间,之后一路跑到火车站,去了京城,这一走就是5年。梅子知道,对于她的不辞而别,当时刘明涛一准认为她是心虚才逃走的。梅子只是心凉了,那一纸鉴定只能证明她的清白,却焐不热她的心。二妹说,刘明涛拿到结果后,肠子都悔青了,说他不该相信那些谣传。

  梅子下了火车,到长途汽车站买了末班车票,她想等天黑以后再进镇子。买完票,梅子想给儿子买点什么。这些年她没少给儿子买东西,但都是寄给二妹的,由二妹转送,她不想让刘明涛知道。暮春的风,少了早春的凌厉,多了一份温润。车站广场人来人往,每一个城市的站台,似乎永远都不缺出行的人。

  广场一角,一个卖糖葫芦的人牵住了梅子的视线,她不由得停下脚步,不想往前走了。糖葫芦就像一个引子,把她引回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里。

  自从她怀孕,刘明涛每天用酒买醉,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对梅子吼,“我老婆怀孕,他一个做继父的,比我都上心,每天下班就过来,天天买糖葫芦,你说这是什么意思?”梅子一次次申辩,说继父是把自己当亲闺女待。刘明涛就是听不进去,有一次竟然打了梅子,险些造成流产。梅子说,等孩子生下来去做个鉴定,孩子不是你的,我任凭你处置。刘明涛才收敛了一些。

  梅子索性返回候车室。候车室里的人越来越少,偌大的候车室变得空旷起来。梅子不由得想起那个阴雨天,二婶的毒舌像蝎子一样,蜇得人骨头疼。

  早晨起来就是个阴天,后来下雨了。二叔和二婶又来了,他们站在大门口,叫嚷着要继父把家产还给他们。梅子听继父讲过,他的继父突发脑溢血,死得突然,留下老宅四间。老宅破旧,是继父后来重新翻盖的,二叔、二婶看到四间铮明瓦亮的房子,心里不平衡了,一定要继父还给他们。继父说给二叔一些补偿,二叔说着四间房跟继父没有一点关系。见继父可怜巴巴地坐在椅子上,任由弟弟弟媳欺负,梅子从屋子里闯出来,要跟那对夫妇去理论,被继父抱住拖回屋子里。二婶见状,污言秽语随着唾沫星子砸过来……这样的信口雌黄,像乱箭把梅子穿透了。梅子气得浑身颤抖,顶着大雨,向镇子后面的水库跑去。就在她扑向水库的一刹那,继父从身后抱住了她。

  继父将自己的上衣脱下来裹住梅子,傻孩子,跟爸回家,你小弟还等着你回家教他写字呢。从此梅子与继父的闲言碎语,传遍了整个镇里。无论梅子走到哪儿,都会被异样的目光纠缠着。有人给梅子介绍对象,就是刘明涛。刘明涛家境不好,继父不同意。母亲哭着说,让梅子嫁了吧,嫁了就没有闲话了。

  半年后,20岁的梅子嫁给了刘明涛,好日子没过多久,因为继父经常去看望怀孕的梅子,梅子再次陷入流言蜚语之中。

  汽车在柏油马路上奔驰着,外面的景致又熟悉又陌生,五年间梅子一次都没回来过,家里的事都是通过二妹转述的。闹到梅子抛下孩子离家出走,二叔、二婶终于接受了继父的补偿建议,日子终于清净安稳下来。如今二妹考上了大学,三妹和小弟一个读高中,一个读初中,继父给了他们祥和安稳的生活,他自己却病入膏肓。梅子多希望老天爷不要这么残忍。

  汽车在站点停下,下车的梅子一下子愣住了。路灯下,站着老少三人,继父的背驼得像一张拉坏的弓。刘明涛满脸羞愧,儿子站在刘明涛身边,用陌生的眼神看着她。

  梅子哽咽着喊了一声,爸!摊开双手想抱她的儿子。儿子一闪身躲进刘明涛的身后。梅子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

责编:闫尚
审核:徐晓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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