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玉梅
秋日的大山里,处处是丰收的景象。张二哥家的梨园,就在这山坳坳里。
天没亮张二哥就醒了,隔着窗户望着对面山上的梨园——那是他家承包了十年的荒山。十年光景,当年栽下的梨树苗如今已是硕果累累。
“别瞅了,再看梨也不会自己掉进筐里。”老伴儿一边穿衣服准备去烧火做饭一边说,声音轻得像片落叶。
往年这时节,园子里最是热闹,儿子永强带着他那帮朋友,说笑声能惊起满山的鸟雀。永强总是站在那块大青石上给大家分工:“二林带人摘东坡,小虎负责西沟……”可今年,大青石上只剩下飘落的枯叶,那笑声连同永强宽厚的背影,一起被那场百年不遇的洪水卷走了。
洪水是去年夏天来的。永强救出了在河边养蜂的老王夫妇,自己却被洪水吞没了。县里送来见义勇为证书时,老王夫妇哭得站不稳。张二哥老泪纵横,只说了句:“这是他的命。”
“他爹,这梨……可咋办?”
张二哥翻了个身,坐起来,“今儿个,咱俩先去试试。”
吃罢早饭,张二哥发动三轮车,放上用了多年的木梯、竹筐,老伴儿拎着水壶坐在他身旁,出发了。
果园静得让人心慌。满山的梨在风里摇晃,像在催人摘它们下来。枝头沉甸甸的,张二哥心里也沉甸甸的。霜降的脚步越来越近,鸟雀和小兽也开始在园子里蹿来蹿去。听着风吹过梨树林的沙沙声,老两口的眼里心里充满焦急。梨树不高,但枝丫横斜,摘起来并不省力。张二哥爬上梯子,伸手想去够高处那个最大的梨,手臂却不听使唤地抖起来。往年这时,永强蹭蹭几下就能蹿上树,专挑树梢上日头晒得最足、最甜的梨子摘,一边摘还一边喊:“爹,这个留着,给你和娘尝鲜!”
一上午,老两口忙得腰酸背痛,一棵树都没能摘完。照这个速度,怕是梨子要烂在树上了。晌午,两个人没心思回家吃饭,坐在大青石上垂泪,想儿子。
二林和小虎上来时,老两口没多想,等驻村书记小陈带着二十多个穿冲锋衣的城里人上来时,老两口一时没反应过来。在小陈的介绍下,领头的中年人握住张二哥的手:“我们是户外俱乐部的,来您这体验采摘,您老看看中不中?”
张二哥眼含热泪说:“中!中!”
城里人毕竟没干过这活儿,一开始动作有些生疏。有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爬梯子时差点摔下来,吓得张二哥赶紧扶住他。年轻人不好意思地笑了:“叔,我同事和永强是高中同学。”
张二哥心里明白,这哪是采摘啊,人家是特意来帮忙的。梨园突然热闹起来,笑声惊飞了偷食的鸟雀,也惊散了冷清。
开始老两口还局促地跟在后面,指点着哪个能摘哪个还得再长长。很快他们就发现,这些城里人手脚麻利,干活格外仔细,轻摘轻放,生怕碰坏了果子。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大家叫他“小武”,摘得最快,还主动承包了所有需要爬高的活儿。他站在梯子上,那身影,恍惚间竟有几分永强的样子。
张二哥转过脸去,用粗糙的手掌狠狠抹了把眼睛。
人多力量大。两天光景,满园的梨子就变成了院子里一座座金灿灿的小山,空气里都弥漫着清甜的香气。采摘结束那天,大家你一箱我一筐,买走了不少。小武一个人就买了五箱,说是给亲戚朋友都尝尝。
张二哥要给他们算工钱,中年男人笑着说:“我们是来您这体验摘梨的,不要工钱。”
剩下的梨,老两口说什么也不肯再麻烦别人了,他们决定自己拉到集上去卖。
集市上人来人往,吆喝声此起彼伏。张二哥把梨子擦得锃亮,整整齐齐地码放在那里,老伴儿吆喝着:“卖梨了,甜梨——”声音很快淹没在嘈杂声里。
连着几个集日,带去的梨子都没有卖完,老伴儿的咳嗽反倒加重了。张二哥看着老伴儿又看看剩下的梨,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
“下个集,咱去县里的大集看看,兴许能卖得快些。”夜里,张二哥对老伴儿说。
还没等到下一个集日,一天下午,一辆白色的厢式冷链车,沿着崎岖的山路,稳稳地停在了张二哥家的院门口。小陈从车上跳下来,身后跟着个中年男人。
老两口疑惑地迎出来。
“这是市里生鲜超市的,剩下的梨,超市全要了。”小陈说。
张二哥愣住了,嘴唇哆嗦着,“这……这怎么行……”老伴儿在一旁,用手背开始抹眼泪。
“这怎么不行?”中年男人握住张二哥粗糙的手,“永强活着时,梨都是送我们超市的。永强是英雄,他救了人,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不能让英雄的家人流泪,更不能让英雄的家人作难。你们的梨,只要我们超市开一天,就包了,您二老放心吧!”
中年男人给的价钱比集上还高。临走时,他又从车里提下一桶油、一袋大米、一袋面,“一点心意,二老保重身体!明年梨熟了,我们还来。”
车子沿着来时的路远去了,扬起的淡淡尘土在空中慢慢飘散。
院子里一下空了,也静了,但梨香仿佛还萦绕在空气里,久久不散。
老伴儿走到张二哥身边,轻声说:“他爹,晚上……咱烙葱花饼吃吧。”
责编:齐志扬
审核:刘立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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