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卉
2025年初冬,两部跨越世纪的文本在时光中遥相呼应。97岁的宗璞以《长路行》织就百年家族的精神锦缎,103岁的杨苡则通过《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留下亲历时代的私人切片。两位女性,两部作品,一个世纪。
她们用笔墨与口述为我们打开了通往过去的通道,不仅是为了怀旧,也是在传递那份历经沧桑而愈发坚韧的精神力量。她们一位是哲学大师冯友兰之女,一位是首创“呼啸山庄”译名的翻译家;一位用笔墨记录“长路行”,一位用口述讲述“百年事”。她们曾同历山河破碎与文明赓续,以笔触雕刻岁月:宗璞如淬火之钢,将苦难锻造成生命的华服;杨苡似澄澈溪流,在家族浮沉中映照时代的倒影。这两部“生命的杰作”,共同构成一部关于坚韧、记忆与时代的复调史诗。
在1937年的炮火中,冯家南迁昆明的行李箱里,装着菜油灯与哲学书。这个细节恰是宗璞生命哲学的隐喻:在猪圈旁的茅屋中,她目睹父亲冯友兰站在炸弹坑里授课;在视网膜脱落的黑暗边缘,她以口述对抗失明,“写得泪流满面,内心却涌动着创造的快乐”。《长路行》以四季为经,将苦难编织成独特的生命纹样。书中反复出现的“丁香结”意象,揭示其核心命题:“结是解不完的,不然人生岂不太平淡无味”。这种接纳的姿态,在《紫藤萝瀑布》的哲思中达到顶峰——“花和人都会遇到不幸,但生命的长河是无止境的。”
与宗璞的哲学淬炼不同,杨苡的苦难书写藏于生活的白描中。在书中,父亲的早逝被简化为“出生那年,父亲去世”的平淡陈述。这位翻译家更擅长以“好玩”为滤镜过滤创伤。西南联大躲避轰炸时,她记得沈从文破棉袄里飞出的棉絮,记得吴宓登门索书时的怒气。这种举重若轻的叙事,恰如罗新在《漫长的余生》中对抗历史黑洞的尝试:用具体可感的细节,锚定正在消逝的时代。
宗璞的抵抗是创造性的。当视力几近丧失,她仍坚持口述:“写作是酷刑,却是戴着镣铐的舞蹈。”这种姿态呼应着父亲冯友兰在炸弹坑中守护文明火种的背影:文化传承即是对抗虚无的堡垒。杨苡的抵抗则体现为“不避琐碎”。她细数中西女校的校服样式,描摹巴金哥哥李尧林修长的手指。这些无关宏旨的记忆碎片,在历史巨著的缝隙中生长出新的年轮。
这两部作品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关注私人记忆,而非宏大历史。杨苡的讲述全然是私人化的,看似与“史”无涉。她的回忆中更清晰的是那些人情交往中生动的画面。而宗璞在《长路行》中,也常常关注日常生活中的细节。她写到困难时期母亲做的炸酱面,朱自清笑言“不可多吃,否则胀得难受”,而父亲冯友兰则自嘲“有当饭桶的资格”。这些日常细节在她笔下举重若轻,却折射出一个时代的风骨。这种私人化的记忆,为历史提供了更为真实的温度。
两位作家都抵达了相似的生命境界——宗璞的“前行哲学”:“别怕长路漫漫,不息地前去本身就是目的”;杨苡的“等待诗学”:在赠书上题写“人类全部智慧在于等待与希望”。“人生值得一过,活着就是胜利”,这也许正是世纪老人的生存智慧。她们从不同的角度,为我们谱写出一部跨越世纪的中国知识分子的精神史诗。
责编:张晓楠
审核:刘立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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