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成文
慢慢悠悠,一片两片三四片……窗外的雪就这样很有情致地飘舞着,宛若千年之前绵延而来的邀约。
雪势忽然就大了起来,不再是朵朵而来缓缓地倾诉,而是成团成簇地涌下来,那不是“落”,而是“洒”,像织女抖落的棉絮,又像冬神揉碎的盐粒,铺天盖地,却又带着一种温柔的莽撞。院外的那棵老柳树,枝条此刻被雪压得更加低垂,每一根枝条都裹着蓬松的雪,远看像棉花做成的棉条,阵风一吹,雪簌簌落下……远处的田野早成了白色的海,那些一行行一堆堆的玉米秸秆,已经被新雪覆盖得严严实实,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小雪山”。近处的小院子里偶有几只麻雀蹦跳着掠过,爪子在雪地上抓出几道细痕,随即又被雪粒盖住,只留下几片羽毛似的白影,转眼消失在风雪里。
此时,我的思绪也随着窗外的雪开始追溯。同样的雪,在30年前,似乎也是这样的情状,令人怀恋……
朋友住在大山的深处,我去探望他,那天正好是冬至。刚到他家不久,雪就开始下了起来,天地间顿时成了白茫茫的一片。远处的山褪成了淡墨色的剪影,连轮廓都模糊不清;近处的屋顶上,雪被风刮得一边厚一边薄,像被啃过的馒头,又像谁用扫帚胡乱扫过,露出底下深色的瓦片,却又很快被新的雪盖住。朋友家窗玻璃前钉着取暖的塑料布,被风吹得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屋里一个烧柴的火炉,噼里啪啦的柴火上面是一个热气腾腾的砂锅。都说冬至要吃饺子,但我和朋友两个人却是守着火炉,品尝着砂锅里的杀猪菜,满满的一小碗散装的白酒,在我们频频地碰碗间,很快就见底了。再倒酒,再碰碗……那个时候,我们年轻着,不晓得酒精的“深度”,无忌地喝着、笑着、说着,喝一口,唱一曲。
谈笑间,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仿佛将终年集聚的能量一下子全释放了出来,天地之间,已经毫无界限可言,完全成了旋转着的白色漩涡。远处的树只剩下模糊的影子,像水墨画里被晕开的笔触,连声音都被风雪吞没了;呼啸的风声,像是谁在耳边反复说着“冷”,这一阵紧似一阵的嘶吼,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把整个世界都裹进这白茫茫的、呼啸的风雪里。
朋友说这是最适宜喝酒聊天的好日子,我点了点头。朋友端起酒碗示意再喝,想一想,这么大的雪,通往山外的路肯定被阻断了。于是,不想归途,喝酒!我也端起了酒碗。朋友是写小说的,但也偶尔诗歌灵感迸发,且有几组还算不错的诗歌发表。我也是业余时间进行散文和诗歌创作。文学,在那个时候极具魅力。于是,那些名家、名句就成了我们最有味道的“酒肴”,在酒精的作用下,我俩你一句我一句口齿不太清楚地背诵着那些名句。谁背错了,不用说,喝酒。说不好是酒兴奋了神经,还是飞雪的情态浸染了心灵,我俩竟然即兴地咏起雪来。
我突然想起自己刚刚草成的那首《雪的消息》,随口而来:“天地间,白色的精灵纷扬而至,透明的消息口若悬河……”还没等我背完,朋友这时候放下酒碗,中气十足地打断了我:“你停一下,我背给你听。”“无数次徜徉在古人描摹白雪的情怀里,感受自然的壮美……岂不知,自己的小情小调,怎抵得过这一场盛装的演出,怎抵得过这纷扬在天地间盎然的情绪。”
当时我一愣,太熟悉的文字了。原来,这是我先前创作的一组散文诗《白雪放歌》的节选,当初定稿交流时给他留下了草稿。不承想,这家伙竟然很流畅地背诵了下来。于是,我接着他背诵:“这一场演出已渐近高潮;纷飞的大雪啊,你火一样燃烧起来了,我分明听见了你涅槃的声音隐约着高亢和兴奋!”
朋友一声大笑,不住赞叹:“该说不说,你这一篇写雪的,是真带劲呀!”接着一仰脖儿,喝干了碗里剩下的酒。
“不过,说起写雪,我还是最佩服唐人张打油的那首《咏雪》:‘江山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通篇写雪,却不见一个‘雪’字,而雪的形神却跃然纸上。”朋友谈论起写雪的诗歌,尽管醉意渐浓,却依然兴致勃勃……
炉火的微光随着天色渐渐地暗了下去,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也不知道背诵了多少诗句,反正我们是醉了,然后非常沉实地睡在了雪依然纷扬的夜晚。那夜雪白的梦中,有兴奋的呓语和憧憬。
窗外的雪依然飘落,我的思绪伸向辽远的过往,真希望能与那位朋友重温旧梦。岁月悠悠,我和那位友人早已失联。“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30年前那个激情昂扬的雪日,成了我们火热青春的永恒注脚。
责编:栾溪
审核:刘立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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